天漸漸地陰了下來,成堆的烏雲聚集在天邊黑壓壓的一片,晌午的時候,便悄無聲息地下起了鵝毛大雪,很快地上便鋪了厚厚的一層。
踩上去,咯吱咯吱地響。
許嬤嬤抄著手,快步掀簾進了屋,見蘇氏正坐在臨窗大炕上,翻看著適才管事們遞上來的帳目,便轉身給她倒了一杯熱茶遞過去,面無表情地說道:“夫人,適才童公子來過,見夫人正在花廳見管事,便讓奴婢傳過話,說他回靖州了。”
她實在是不明白,慕瑜有什麽好的,竟然讓儀表堂堂的童公子在京城呆這麽長時間。
不過是喪夫的寡婦,竟然端這麽大的架子。
“難為他在這裡呆了這麽長時間,也不知道瑜娘是個什麽意思?”蘇氏頭也不抬地翻著帳本,不動聲色地問道。
她現在已經懶得過問慕瑜的親事了,愛嫁不嫁!
“奴婢聽說大小姐還是沒有松口,太夫人這幾天正在勸她的呢!”許嬤嬤嘴角撇了撇,又道,“如今,五少爺都成了親,太夫人也著急呢!”
總不能一輩子住在娘家吧?
蘇氏冷笑道:“瑜娘過了年都二十三了,都這個年紀了,老太婆竟然還由著她,那就養在家裡好了。”
要是自己親生的女兒,就是綁也要把她綁上花轎,豈能任她胡鬧?
“聽說大小姐對林公子情深意重,所以這一時半會也容不下別人,可是偏偏童公子就是看中大小姐這點,所以才耐著性子在京城裡等,這樣的郎君去哪裡找?”許嬤嬤揶揄道,“大小姐也太不知好歹了。”
“兒孫各有兒孫福,管不了那麽多了。”蘇氏合上帳本,推到一邊,抿了一口茶,問道,“五郎還沒回來嗎?”
以前這個兒子從國子監回來後,大都會來怡卿園走一趟,或者是差人過來說一聲,可是自從他成親以後,卻來得少了。
她可是聽說,這新娶的兒媳婦連接出了幾個對著和字謎來考驗夫君,害得五郎連新房的門都沒進去,更別提什麽圓房了。
心裡頓時有了一絲不滿。
這些年,她都沒有怎麽跟娘家來往,對這個侄女的脾性自然也不了解,只是這個侄女既然答應了這門親事,就應該好好做人家媳婦,出這些么蛾子給誰看?
“五少爺已經回來了,正在書房用功呢!”許嬤嬤笑笑,“成了親的人就是不一樣。”
知子莫若母。
蘇氏知道慕雲起不是在用功,而是在鑽研蘇如意給他出的那幾個對子和字謎,當下便沉了臉,吩咐道:“嬤嬤,你去把五郎媳婦給我叫到這裡來,我有事要跟她說。”
不像話,哪有成了親,不讓夫君進門的。
看來,得好好給這個侄女立個規矩了。
許嬤嬤領命而去。
少頃,披著紅色鬥篷的蘇如意姍姍而至,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一進外套間,她裙擺上沾上的大片雪花瞬間都化成了水漬。
許嬤嬤忙接過鬥篷,掛在衣帽架上,體貼地遞上手爐,引著她進了裡套間。
“母親。”蘇如意見蘇氏正襟危坐地坐在臨窗大炕上等著她,忙上前屈膝行禮。
“坐。”蘇氏不冷不熱地招呼她。
許嬤嬤忙上前奉茶,看了看兩人,悄然退了下去。
蘇如意大大方方地坐下來,端起茶,品了一口,笑道:“母親,聽說咱們茶莊那邊的土跟別處不同,都是經過改良後的黑土,所以,咱們莊子裡的茶就是好喝。”
“如意,我雖然是你的婆婆,可也是你的姑母,所以五郎既是你的夫君,也是你的表哥,咱們是親上加親。”蘇氏自然沒有什麽心思跟她討論什麽茶葉,開門見山地說道,“如今,我這個當婆婆就多管點閑事,你們既然成了夫妻,就應該有夫妻的樣子,這五郎三天都沒進新房,我想問問,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母親,如意並非有意為難五郎,只是覺得既然五郎在國子監就讀,想必學問也不再話下,所以便隨意出了幾個對子和字謎給他,也算是添點閨房的樂趣,誰知道,他卻答不上來。”蘇如意一臉無辜地說道,“之前,父親說他才貌雙全,我看也不盡然,早知道這樣,我還不願意嫁過來呢!”
蘇氏竟然一時語塞,頓了頓,勉強笑道:“如意,眼下你既然已經嫁過來了,咱們就說嫁過來的話,咱們女人要想在婆家站住腳跟,總得依仗子嗣,所以,五郎的學問,你可以日後慢慢考他,母親還想早點抱孫子呢!”
“母親,大哥二哥成親都比我們早,大嫂二嫂都沒動靜,母親卻來催促我嗎?”蘇如意驚訝道,“母親,如意才十五歲,您就要我懷孕生子嗎?”
“如意,你大嫂二嫂不是不想要孩子,而是,而是他們各有原因。”蘇氏歎道,“實話跟你說了吧!你大嫂是懷不上,這一年來,也正四處求醫問子,你二嫂,你二嫂是因為……,反正你是你,也不用管她們,至於年齡,你過了年也都十六歲了,也不小了。”
“我二嫂是因為什麽?”蘇如意見蘇氏欲言又止,一臉好奇地問道。
“咳咳,如意,哥哥嫂嫂們的事情,你還是少打聽,過好自己的日子就好。”蘇氏語重心長地看著她,說道,“咱們侯府現在有三個郎君都成了親,眼下,府裡上下都盼子嗣盼的心焦,所以母親希望你們能早點為慕家開枝散葉。”
“哦。”蘇如意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又道,“母親,五郎是府裡最小的郎君,所以我們不急,您是不是應該去催催大嫂和二嫂?”
蘇氏頓時黑了臉,剛想說什麽,卻見夏氏匆匆掀簾走了進來,憤然道:“母親,府裡有人看見大郎進了淺月閣,您到底管不管?”
“哪個看見大郎進了淺月閣?”蘇氏怒道。
真是些不知道深淺的東西,這樣的事情也能回來嚷嚷嗎?
“反正是有人看見了,現在大郎真的就在淺月閣,不信,您派人去看看。”夏氏跺了跺腳,眼裡頓時有了淚,泣道,“母親,媳婦除了沒有給大郎生下一兒半女,哪個地方做得不好?想不到他竟然如此待我,我來,只是想告訴母親一聲,若是大郎不待見媳婦,媳婦這就回娘家去,就讓他呆在淺月閣一輩子吧!”
說著,夏氏氣衝衝地往外走。
卻被蘇氏喊住:“你給我回來,哪有夫妻一鬧矛盾就往娘家跑的道理,我這就派人去把大郎找回來,問問他到底去了哪裡?”
“大嫂,這樣的事情還用母親出面幫你找男人嗎?”蘇如意騰地起身,走到她面前,咬牙切齒地說道,“我平生最討厭逛青樓的男人了,走,我跟你一起去淺月閣,幫你把那個負心的男人找回來。”
她討厭遇事就回娘家的女人,但是更討厭對媳婦用心不專的男人。
“多謝弟妹,走,咱們這就去。”夏氏見她一副義憤填膺的樣子,當下擦擦眼淚,挺直腰背走了出去。
就是啊!
這樣的事情,得靠自己出面。
靠婆婆怎麽行,婆婆怎麽會向著媳婦?
蘇如意亦步亦趨地跟了出去。
“你們給我回來。”蘇氏氣得匆匆穿鞋下炕,連聲喚許嬤嬤,許嬤嬤應聲走進來問道,“夫人,出什麽事了?”
她眼睜睜地看著妯娌倆同仇敵愾地走了出去,卻不知道怎麽回事。
“走,你先跟我一起去把大郎媳婦和五郎媳婦攔住,順便你再派人去淺月閣把大郎給我找回來。”蘇氏連聲吩咐道。
兩人匆匆地出了門。
刺骨的寒意迎面撲了過來,雪依然在下,地上已經鋪了厚厚的一層。
視野裡,一片刺眼的白。
兩人三步一滑地帶人去了門房,一問才知道,剛剛夏氏和蘇如意騎馬出了府,氣得蘇氏差點暈倒,當下吩咐門房去備馬車,也匆匆跟著去了淺月閣。
田姨娘正在園子裡收集紅梅上的雪水, 打算用來泡茶,瞧著蘇氏帶著許嬤嬤匆匆出了門,上前悄然問了一下緣由,便忍著笑,幸災樂禍地去了清心苑,當笑話說給沈青黎聽:“二少夫人,你不知道,當時我瞧著夫人的臉都綠了,哈哈,活該,這下大少爺丟人可丟大發了。”
“你是說五弟妹帶著大嫂去淺月閣找大哥去了?”沈青黎閑來無事,正坐在臨窗大炕上跟桃枝一起把庫房裡的字畫珠寶,一一登記在冊,聽田姨娘這樣一說,心裡默默地為妯娌倆點了個讚。
就應該這樣!
憑什麽要求女人三從四德,男人們卻可以左擁右抱……
“其實這事吧!也不算什麽大事,得看每個人的胸襟氣度了。”田姨娘無所謂地笑笑,“要是我,肯定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過去了,男人嘛!哪有不偷腥的。”
說著,又悄聲說道,“二少夫人,你跟我不一樣,不管怎麽說,你是正妻,對自己的男人可得盯緊點,那個綠腰,雖然醜得跟個男人似地,可是你也不能無動於衷,你得想辦法把她趕走,不能就任由她住在清心苑,否則,早晚得出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