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侄兒陸升之,務觀的堂兄,表字仲高,”陸母先向趙士程介紹了亭內的陸仲高,便伸手向趙士程做了個“請”字的動作,道,“請趙公子入席小敘。”
趙士程略一點頭,便側頭微笑著看李悠悠一臉茫然的小臉。
陸母這才注意到趙士程身邊的小不點,衣著打扮並不華麗,看起來並不是出生富貴之家,但因跟在趙士程身邊,她又不便揆度這小女孩的身份,便給了趙士程一個詢問的目光,“趙公子,這小姑娘是……”
“我家親戚,今日剛來山陰投親。”趙士程謙謙一笑,便向李悠悠伸出手去。李悠悠小心翼翼將小手放入趙士程的大手中,又是那暖如火焰的觸感順著手指尖直達內心。
“如此,請趙公子和小姑娘一齊入席。”陸母說著領了趙士程和李悠悠入了亭內的宴席。
眾人坐定,陸母向陸升之介紹了趙士程:“仲高侄兒,趙公子是皇家後裔,趙家是山陰城內數一數二之詩禮富貴人家。”
“士程拜見仲高兄長。”趙士程起身行禮。
“不敢不敢,士程賢弟客氣了,為兄這廂還禮。”陸升之也起身回禮。
一番客氣地行禮之後,眾人坐定,又是一番客氣地觥籌交錯,敬酒之禮。李悠悠看著大人們之間不停地彎身鞠躬簡直要打哈欠了。趙士程見李悠悠有些困倦,懨懨欲睡之態,心下著急,隻想找個合適機會帶她去見陸遊,正欲開口向陸母打聽陸遊的下落,不料陸升之先開口道:“士程賢弟,此次登門造訪,可是有要事和嬸娘相商?若有,那為兄就先行告退。”
“也好,仲高,你替嬸娘去找務觀好好談談心,勸勸他,點化點化他那不開竅的腦子。”陸母道。
聽了陸母頗有些沉重的話,趙士程心下嘀咕:看樣子,這陸升之是陸老夫人請來遊說陸遊的,不知陸遊遇到了什麽事。
陸仲高已經起身,向陸母行禮,一身官服分外筆挺。而趙士程見陸母盯著這位儀表堂堂並身居官位的侄兒,眼露豔羨之意。隻聽仲高道:“如此,士程賢弟慢坐,我去找我那務觀堂弟閑話家常去。”
“且慢,仲高兄稍待,”趙士程也起身向陸母告辭,“老夫人,小生此番冒昧登門也是有事找三公子,剛好仲高兄也要去找三公子,那小生就與他同往,我們兄弟三人一起把酒言歡,賞春茶話亦是美事。”說著,趙士程拉了李悠悠,對陸仲高伸手一揖,“仲高兄,請!”
陸仲高不便拒絕,見陸母也沒有出聲阻止,便欣然答允,“如此甚好,士程賢弟,請!”
“仲高兄,請!”
二人並肩,同穿陸府花園。趙士程一襲飄逸白衣,在陸仲高的耀眼官服旁竟被襯得分外飄逸雋永。李悠悠的小腳丫子哪裡跟得上兩個年輕男人的步伐,她氣喘籲籲,一路小跑,幾乎要在鼻尖沁出香汗了。趙士程笑起來,一彎身就抱起了她。李悠悠的身子突然離地,不禁一驚,兩手本能地抱住趙士程的脖子,小臉上一雙烏白分明的眼睛水汪汪地盯著趙士程,趙士程目光溫柔,笑容也極盡溫柔。這個小女孩長得有眼緣,招人疼。
“這小姑娘是你們趙家什麽親戚啊?長得倒是分外標致。”陸仲高邊走邊拿眼快速掃了李悠悠一眼。
李悠悠也拿眼回視他,這頭戴冠帽,身著官服的男人看起來比抱著她的大哥哥年長幾歲,相貌堂堂,雖也笑容可掬,卻和人有著一種距離感。李悠悠沒來由對他心生排斥。
三人已經來到陸遊書房,陸遊正在書房內奮筆疾書,見突然闖進來三位不速之客,陸遊吃了一驚,隨即擱下筆,繞過書案,迎上前來,拱手道:“仲高兄,士程兄,你們怎麽……”
陸仲高和趙士程相視一笑,仲高道:“機緣巧合,一起來看堂弟。”
見趙士程臂彎裡抱著個玲瓏可愛的小女娃,陸遊欣然道:“士程兄,這小姑娘是……”
“是士程賢弟家的親戚。這小姑娘福氣好,你沒見士程賢弟對她的疼愛勁?”
說話間,趙士程已經放下李悠悠,陸遊喚了丫頭來,吩咐道:“青碧,你帶這位小小姐去找少夫人,拿些點心招待她。”
青碧道:“可是三公子,少夫人房裡有客人。”
“不妨不妨,”陸遊說著轉向趙士程,“沒有別的客人,就是今早你在沈園見到的盼盼姑娘。”
陸遊一句話讓趙士程眼睛發亮,心下歡喜,而陸仲高卻面色駭異了一下。趙士程拉住李悠悠便隨青碧走,丟給陸遊一句:“務觀兄和仲高兄先話兄弟情誼先,小弟去去再來。”
陸遊還沒開口,趙士程已經拉了李悠悠欣欣然走出陸遊的書房,隨了青碧去找唐婉和李盼盼。他滿心裡激動不已,沒想到陪李悠悠找爹找娘,還能看到他日思夜想的婉妹妹,真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他一路思緒亂飄,胸腔裡小鹿亂撞,腳也像踩了棉花,一路飄飄悠悠隨青碧去找唐婉。李悠悠看著趙士程一臉傻笑,目光飄悠,心裡好生奇怪,但因聽到娘親盼盼的名字,她也安心地跟著趙士程和青碧走,沒有開口多問話。
而陸遊的書房內,堂兄弟兩人已經坐上雕花大椅,品著上好西湖龍井,卻是話不投機,臉紅脖子粗。
“仲高兄,你我兄弟自小情誼篤深,一直以來,兄長詞翰俱妙的才名深得陸遊之心,陸遊一直敬兄長為治學做人之楷模,怎奈,兄長任王宮大小學教授之後,阿附了秦檜,如今又被秦檜擢拔為大宗正丞,官途似錦,可喜可賀,奈何弟與兄志不同道不合,不相為謀。”
陸仲高臉色一黯,將茶杯往茶幾上一擲,正色道:“秦丞相現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務觀怎可直呼丞相大名,如此不敬?就不怕隔牆有耳?”
陸遊仰頭大笑,也將茶杯往茶幾上一擲,龍井的茶葉隨著波動的茶水左右晃動,像極風浪裡的小舟。見仲高臉色漲紅,陸遊笑道:“這書房之內,不過你我兄弟二人,難道堂兄還會為了加官進爵而去丞相面前告發愚弟?”
陸遊這樣一說,仲高倒顯得不好意思起來,“剛剛是為兄小題大做了,隻是堂弟,嬸娘花重金在臨安府上下打點,好不容易為你謀了個差事,你怎麽可以辜負嬸娘,執意不往臨安府就職去?你對為兄出言不遜,念你年輕氣盛,為兄不會和自家兄弟計較,但是,務觀,你可千萬不要辜負嬸娘一片愛子之心啊!”
陸遊面上依舊掛笑,但心裡卻更冷了,“多謝仲高兄提點。隻是務觀和母親間的事情務觀自會解決,不勞仲高兄掛心。”
“那臨安府任職一事,你到底考慮得如何?”仲高不顧陸遊的逐客之意,追問道。
“不去。”
“你……”陸遊乾脆,仲高氣結。
陸遊不願與仲高再磨嘰,便直截了當道:“仲高兄,小弟會試明明位居榜首,可是為何在鎖廳試上卻被秦檜的孫兒奪了魁首?臨安廟堂,完全是秦檜一手遮天!小弟絕不會為了一官半職,而趨炎附勢,去向秦檜低頭!”
“識時務者為俊傑!”陸仲高提高了音量。
陸遊拍案而起:“仲高兄!男兒報國,各有其道,你我不是同道中人,何須多言?仲高兄隻管投靠秦丞相,你走你的陽光道,我過我的獨木橋,從今往後,互不干涉,隻是分別前,小弟有一詩相贈!”
“為兄願洗耳恭聽!”陸仲高雖然嘴裡應承, 面色卻已晦暗至極,像吞服了炸藥,隨時都可能爆發。
陸遊側首看了看他這官服加身,威風八面的堂哥,輕鄙的笑容掛在嘴角,抖了抖袖子,朗聲吟道:“兄去遊東閣,才堪直北扉。莫憂持橐晚,姑記乞身歸。道義無今古,功名有是非。臨分出苦語,不敢計從違……”一詩吟畢,陸遊再次意味深長地看了陸仲高一眼,朗聲大笑,大步流星走出書房去。好一副瀟灑不羈,放翁派頭。
“你!”陸仲高憤怒之極,他手指著陸遊的背影,氣得渾身發抖。而陸遊哪裡肯理會他,隻留他一人在書房內反省。
趙士程已經領著李悠悠隨青碧來到唐婉門外,青碧欠了欠身,道:“少夫人和盼盼小姐就在裡頭,奴婢去給小小姐拿些點心去。”
趙士程點了點頭,向青碧道謝。青碧徑自離開。趙士程和李悠悠對視一眼,互相給對方一個清澈的笑容。正欲伸手拍門,忽聽門內傳出唐婉的聲音:“什麽,盼盼姐是說悠悠是仲高哥的親生女兒?”
唐婉聲音裡滿是震驚,連帶門外的趙士程也吃了一驚。他回頭看了李悠悠一眼,李悠悠眉目間的確和那宴席上的陸仲高有幾分相像。
李悠悠也正仰頭看他,“大哥哥,我娘親是不是在裡面?”
趙士程還未點頭,房門就被打開了,李盼盼和唐婉同時出現在門口。幾個人面面相覷,都唬了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