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一飛的馬還未出城,就見一匹快騎從身後追來,馬上是一個趙府家丁,嘴裡喊著:“林諸衛留步!”林一飛一聲“籲”便嘞了韁繩,掉轉馬頭,那家丁快速從馬上滑下來,將一封信交到林一飛手裡,道:“小夫人書信一封,拜托林將軍依信上所言代為看望老朋友。”
家丁拜別林一飛,複又騎馬疾馳進山陰城。林一飛火速拆信閱視,只見信上寫道:西子湖畔,王氏草堂,探訪王劍,病體安康?回書一封,告知近況,慰藉友人,以求心安。原來是托他去王氏草堂探訪王劍。林一飛將書信重新裝好揣進兜裡,拉了馬韁,雙腿一夾馬肚,揚長而去。夕陽將他和馬兒的身影拉得頎長。
唐婉正倚窗看書,一縷陽光懶懶地透過窗子射進來,時令入秋,天氣開始轉涼,風也隨了那陽光從窗外卷進來,吹得她生生打了個寒噤。青碧拿了件披風過來給她披上,道:“小姐,你可知那林諸衛今天來府上提親了。”
唐婉淡淡道:“這會才來,連孩子都懷上了,只怕是白跑一趟了吧!”
“正是呢,聽說老夫人很生氣,公子和林將軍說了一會子話,林將軍就打道回府了,連一杯水酒都沒喝,失落得很。”青碧悻悻然的。
唐婉起身,扶了青碧慢慢向房外走,邊走邊道:“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來得晚了,人與人之間確有緣分一說。”二人正走到門口,唬了一跳,只見趙士程雙手背在身後,英姿挺拔地立在門前,一襲白衣勝雪,面上也是白霜一樣的冷漠表情。青碧慌忙側了身子請安,唐婉也欠了欠身。趙士程將一封信遞到唐婉跟前來,冷冷道:“婉妹該給我個解釋。”
唐婉一見那信便面若死灰,身子也站立不穩,青碧慌忙起身扶住她。
趙士程徑直走進唐婉房裡,青碧握了握唐婉的手,陪著她折回身子走向趙士程。
“青碧,給公子看茶。”唐婉道。
趙士程立馬阻止道:“不必了,直接說吧,為什麽要給一飛兄弟去這封信?”
趙士程從未如此大聲說話,唐婉和青碧都驚跳起來。唐婉定了定神,推開青碧,徑自走到趙士程跟前,欠身做了個萬福,道:“信是我寫的沒錯,你要怎麽責罰,我都認。”
唐婉一副任由宰割逆來順受的模樣,趙士程十分窩火,但又不能拿她怎樣,於是道:“你明知道我不能拿你怎樣。”
“那公子為什麽又要來興師問罪呢?”一旁的青碧沒好氣地說,“公子已經一月多不來小姐房裡了,公子從前對小姐可不這樣的!”
“青碧……”唐婉喊了青碧一聲。
青碧道:“小姐,你這是何苦?你心裡的話總不對公子說,公子原先帶你可是深情厚誼的,你老這樣,凡事都憋在心裡,不是要將從前深愛你的那個公子硬往別人懷裡推嗎?小姐你不肯講,我來替你講!”
趙士程見青碧如此說,便做出洗耳恭聽的架勢,只見青碧上前伏了伏身子,施了個禮,道:“公子以為小姐為什麽要給林將軍寫這封信?說好聽了,是不想公子失信於人,說到實質就是小姐在與悠悠小姐爭寵……”
“青碧……”唐婉怪責地看著青碧,沒想到這丫頭竟然說出如此沒邊的叫人難堪的話來。
趙士程見唐婉蒼白的面頰飛起兩抹紅雲,心裡顫了顫,道:“青碧說下去。”
青碧於是繼續說道:“一直以來,小姐都覺得自己因為和陸遊三公子那段失敗婚姻,便在公子跟前自覺矮了三分。公子待她越好,她就越發覺著自己虧欠了公子,無法站在對等的位置上,她便在趙府內事事小心,事事謹慎,不肯輕易說多了話,不肯輕易多走了路,唯恐一不小心惹人話柄,給公子拖後腿。小姐這樣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公子?可是公子又是否真正明白小姐的苦心,只怕她的周全與隱忍在公子看來便是沒有情趣,木頭美人一個。從前公子房裡就小姐一人,小姐不用耍什麽心計,公子你的人和心都是她一人的,她便也沒有了危機感,今時不同往日,公子房裡有了悠悠小姐,長得跟天仙似的,又生了顆七竅玲瓏心的可人兒,小姐豈是她的對手?若公子房裡的人是圓儀小姐也就罷了,自家姐妹,總是念點情誼,圓儀小姐又是個端莊得體的,她不會給小姐虧吃,趙家要綿延子嗣、開枝散葉,圓儀小姐才是最佳人選,悠悠小姐原是李代桃僵,怎麽可以就堂而皇之鳩佔鵲巢呢?既然圓儀小姐回來了,悠悠小姐就該離開趙府,和林將軍雙宿雙棲去,所以小姐才替公子修書給林將軍。小姐原不肯這樣做,都是青碧在一旁攛掇的,小姐既然這樣做了,都是因為心裡存了公子,若心裡未有公子這個人,又管你和誰卿卿我我呢?公子若要怪罪責罰,青碧一力承擔,還請公子體諒小姐的一番苦心。”
青碧口若懸河,長篇大論,趙士程靜靜聽著,目光靜靜地鎖定唐婉,唐婉垂著頭,看起來十分局促,卻又沒有爭辯,只是僵直地立著,任臉頰燒紅。趙士程伸手對青碧揮了揮,示意她退下,青碧會意,欠了欠身,退下了,房間裡留下趙士程和唐婉二人,時間就那麽靜止著,空氣仿佛凝固了,四維一片死寂。許久,趙士程上前,將唐婉輕輕擁入懷中,唐婉的心防一下就潰堤了,淚水不可遏製地滑落,濕了趙士程一整個肩頭。這夜,趙士程在唐婉房裡留宿。
青碧到悠悠房裡告知此事時,和吱吱起了一番口角。
吱吱道:“大夫人端的穩妥大方,竟耐不住寂寞。”
青碧十分不忿,幾乎要扇吱吱耳刮子,悠悠喝住了她,“打狗還要看主人面呢,你這樣猖獗,只怕會壞了大夫人賢良淑德的好名聲吧?”
青碧一股子窩火回了大房,將吱吱不敬,悠悠袒護的事都在唐婉和趙士程跟前講述了一遍,心情鬱悶,氣到哭。唐婉並不說話,只是把目光調向趙士程,趙士程笑道:“丫鬟之間口角是正常事,那吱吱原就是個伶牙俐齒的,只是悠悠雖然冰雪聰明,玲瓏奇巧,卻不是個肯輕易耍心機的人。”於是一場紛爭平息過去,唐婉和青碧心裡多少有些不舒服,覺得趙士程袒護新房的人,而新房那邊悠悠和吱吱因為趙士程留宿大房也是滿心不悅。悠悠欲找圓儀過來同榻而眠,說些女兒家的私房話,被吱吱阻止了,說天色已晚,只怕圓儀小姐已經睡了,再說兩個孕婦碰面不吉利,怕相衝。悠悠便作罷,為今之計,當然是保胎為重。
次日,趙士程來新房看悠悠,很有些過意不去,吱吱給了他些臉色看,悠悠倒是不以為意。悠悠道:“我現在懷了身孕,不能伺候大哥哥,剛好由婉姐姐代勞,悠悠就放心了,婉姐姐照顧大哥哥是最為穩妥的事情。”
悠悠言語溫婉,笑容溫柔,趙士程滿心窩地感動,於是一整個白日都陪著悠悠,入夜了才去唐婉房裡。這麽過了幾日,悠悠收到了林一飛從杭州城寄來的信,悠悠拆信一看,不禁大吃一驚,遂一入夜就支走吱吱,一個人沿著抄手遊廊徑自去尋圓儀。
天上是寒星幾點,一彎弦月如弓。時令已入秋,夜冷霜露寒,悠悠披了一頂紅色鬥篷站在圓儀房中時,令原本十分淒清的臥房頓顯熱鬧喜慶。圓儀引著她坐到床沿上,拔下頭上銀簪子挑亮了燭芯,遂也坐到床沿上。悠悠凝視著圓儀煞白如紙的臉色,傷感道:“我托丫鬟婆子送過來的補湯你都可吃了?幾日不見,你怎麽就清瘦成這樣?”
圓儀眉目含愁,幽幽道:“我這種心情如何養得好身子?”
“不為自己,也要為腹中孩兒著想,要努力加餐,最近天氣轉冷,一場秋雨一場涼的,你的衣裳可夠暖和?被子可夠厚?”悠悠握了握圓儀的手臂,又探看了床上的被衾。
圓儀道:“這些都是不打緊的事,只是我懷孕三月了,這肚子是要開始長的,妹妹何時幫我請個郎中來,好讓肚裡這可憐的孩子可以見得天日?”
“明兒我就請郎中來替姐姐把脈。 ”
圓儀驀地想起什麽似的,道:“兩個孕婦不宜這樣面對面,怕衝撞了胎兒,你還是快回吧!”說著,就把悠悠往房外推。
悠悠笑道:“你可是聽吱吱那丫頭信口胡謅?哪就那麽迷信了?你先別忙著推我走,今夜我來是要給你看個東西。”悠悠說著就從袖子裡抽出林一飛捎來的信遞與圓儀,圓儀狐疑地打開來看了,瞬間臉色驟變。
悠悠見她如此,便將她扶回床上,勸慰道:“從今往後,你且安心做公子的人吧,說到底王劍也不過是這樣一個見異思遷之人,不值得姐姐再為他牽腸掛肚,你要替他生下孩子我不阻止你,畢竟生命是無辜的,孩子是無辜的,你既然不愛公子,那這個孩子往後也好做你人生的寄托與依靠,只是從此你對你的王劍也該死心了,你對你的愛情也該清醒了。”
圓儀半靠在床上,手裡死死地抓住那信,面無表情。悠悠有些被嚇到,蹙了眉頭,問道:“小姐姐,你可還好?”
圓儀淡淡道:“你且先回吧,我一個人靜靜也該睡了。”圓儀給了悠悠一個不露聲色的笑容。悠悠便也安心地笑笑,“那好,怕吱吱要找我,我且回了。”說著,替圓儀蓋好被子,小心走出去,帶上了房門,轉身看一園子輕薄的月色,在遊廊一溜煙的大紅燈籠裡顯得沒有存在感,心裡頓時五味雜陳起來,她在心裡說:小姐姐,希望從今往後你好好地與我一起在這趙府的高牆大院內生活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