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圓儀往悠悠跟前一跪,嚇得悠悠往後退了一步,吃驚道:“你這是做什麽?”
圓儀仰起淚痕交錯的面孔,哀哀欲絕道:“我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我不該陷害你,我不該和王劍私奔,我不該妄想生下王劍的孩子,可是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了,再也來不及,求求你,不要讓公子趕我出趙府,我已經無家可歸了,你行行好,行行好,看在漱玉泉義結金蘭的份上,不要慫恿公子趕我走!”圓儀不停地向悠悠磕頭,悠悠趕緊去拉她,一頭霧水道:“你在說什麽?我怎麽會慫恿公子趕你走呢?”
“公子昨夜和你呆了一晚,今天他就要趕我出趙府,我承認我鬥不過你,我認輸,我向你認輸行不行?只求讓我呆在公子身邊。”圓儀並不願起身,隻一味執拗地自說自話。
趙士程聽到聲響從床上起了身,搖搖晃晃地走到臥房門邊,斜倚在門上,無奈地看著圓儀,道:“圓儀,你真讓我失望……”
悠悠見趙士程虛弱地倚在門上,身子搖搖欲墜,面色煞白如紙,還有冷汗細密地沁在額頭上,慌忙棄了圓儀去扶他,嘴裡嗔怪道:“夫君,你身子不好怎麽起來了?”
圓儀扭過身去,看見悠悠正扛著趙士程的手走進臥房,趙士程深情款款笑望著悠悠,她的心裡登時有酸水嘔出來,再聽悠悠那一聲“夫君”喚得嗲糯,更是嘔得要死。她心裡存了一股子戾氣,鬱悶不平起了身,悶頭往外走,直想著回稟了老夫人,讓她將悠悠趕出去才好。但是走了幾步,又打消了念頭,公子已經知道事情真相,她若去老夫人那裡告狀,只會逼公子揭她的底,撕破了臉,她更無法在趙府呆下去了。再三權衡,圓儀還是決定去找一趟老夫人,不過不是為了逐走悠悠,而是要向老夫人陳情,留下悠悠。若她替公子做成這件事,公子勢必也會惦念情誼不會再讓她離開趙府的。這樣想著,圓儀便深吸一口氣去尋趙老夫人。
婉心閣裡,悠悠伺候趙士程躺下,心疼地嗔怪他:“你何苦起來呢?她要誤會就讓她誤會好了,我和她之間反正積怨已深。”
趙士程微微一笑,“你是通情達理,但我也不能由著她去欺負你,你們之間總是她對不起你多一些,我是替你不值。”
“值不值,橫豎我自己心裡清楚,你一個病簍子,要你來強出頭?”悠悠撅起嘴巴。
趙士程躺在床上,雖然身子虛弱,但還是給了悠悠一個滿滿的笑容,“好心換得驢肝肺,我哪裡是替你強出頭?我是為她著想,我不過是想成全她和王劍……”
悠悠一顫,故意激將道:“你倒是大方,那你也成全我和林一飛吧!”
趙士程立刻笑出聲來,笑得太大力,牽動了渾身的神經,又重重咳嗽起來,悠悠忙扶他起來,替他拍背。許久,他喘過一口氣,就回頭瞪視著悠悠,笑道:“那我豈不成孤家寡人了?”
悠悠被他目光裡的柔情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一時羞赧,便將臉埋在他背上。趙士程伸手將她攬到腋下去,憂傷道:“從今往後你都會陪著我吧?”
悠悠仰起臉,目光雪亮雪亮的,“會,不單我,還有修儒,還有吱吱,我們都陪著你。”
一股暖流從趙士程心底穿過,他一伸手就將悠悠整個兒攬在懷裡,緊緊地摟住,“等我稟明了母親,就將吱吱也接回府,我們一起陪著修儒長大。”這時這刻的悠悠,躲在趙士程懷裡,是如此幸福和甜蜜。她不去想未來,也不去想過去,就安心地享受此刻。
午膳的時候,雨墨興衝衝送了飯菜到婉心閣,告訴趙士程和悠悠老夫人讓他吃過午飯就去接吱吱回府,悠悠詫異道:“婆婆怎麽突然做這個決定?”
雨墨神秘一笑:“是三夫人去遊說老夫人的,說公子病體需要人侍疾,其他人侍疾總比不過小夫人和吱吱姑娘侍疾妥帖,總之老夫人就答應了。”
趙士程和悠悠面面相覷,會心一笑。
“圓儀能這樣做,我就安心了。”趙士程道。
“以後我會盡力和她好好相處,不讓你為難。”悠悠保證。於是讓雨墨吃過午飯便去客棧接吱吱,雨墨去了多時,滿頭大汗地回來,直說“不好了!”
趙士程正在午休,悠悠連忙將雨墨帶到園子裡的假山旁,問他:“出了什麽事?吱吱呢?”
雨墨用袖子揩著臉上的汗,上氣不接下氣道:“客棧的人說吱吱姑娘回客棧時衝撞了一位來用餐的公子哥兒,吱吱姑娘性子烈,那公子哥兒也不是好惹的,又發現吱吱姑娘居然女扮男裝,就讓隨從將吱吱姑娘抓走了。”
悠悠一驚,“這是什麽時候的事情?”
“吱吱姑娘是昨兒夜裡從府裡出去的。”
悠悠心裡頓時有不好的預感升起來,經過了一夜,想必什麽不好的事情都發生了,她努力平撫自己緊張的心緒,問雨墨道:“可知道帶走吱吱的那位公子哥兒是誰?”
“客棧的老板說那公子哥兒叫陸堂,是禮部主事陸升之大人的長公子。”雨墨說完,悠悠的身子就軟了一下,不是冤家不聚頭,這世間的緣分真是想躲也躲不開。
“雨墨,公子病著,先別叫公子知道此事,以免他擔心。”悠悠囑咐。
雨墨點頭,“那吱吱姑娘……“
悠悠道:“你可知陸升之大人在山陰的府邸何處嗎?”
“知道。”
“那你趕緊帶我去。”悠悠說著就著急地往外走,雨墨趕緊叫住她,“小夫人,你這身……”
雨墨提醒,悠悠才發現自己還穿著進府時的男裝,便對雨墨道:“我舊日的衣服可都扔了?”
“整個綠綺軒都原封不動,你走後,公子不讓旁人進綠綺軒去。”
一股暖流劃過悠悠心頭,她抿了唇,遮掩了那抹自心底流瀉出來的酸甜笑意,柔聲對雨墨道:“你去大門口等我,我回如意軒換好衣服即來。”
雨墨道了聲“是”,自去大門邊等候,悠悠則回如意軒以最快的速度換回女裝,綰好發髻,便去大門口與雨墨會合。雨墨早準備了一頂轎子,悠悠上了轎,一行人便一路向城西陸府而去。
轎子停在陸府門前,雨墨挑了簾子扶悠悠下了轎,命轎夫們將轎子抬到一邊去等候。悠悠站在陸府門前,仰起頭看牌匾上粗獷的“陸宅”二字,思潮翻湧。小時候,她夜半跑到陸遊家門口去,揚著小小的頭,仰望陸府的高牆大院,充滿了豔羨和向往。趙士程告訴她,那座陸府是陸遊的家,不是陸仲高的家,她找錯了地方。而今,她站在陸仲高的家門前,卻充滿了瑟縮,這扇大門是母親拚了性命亦無法送她進去的,只因她身上流著女子的血,她便會辱沒了這門內的斯文家風,只是這門內的人未必比她這個女子的後代高尚多少,他們光天化日強搶民女卻不必受到苛責,而她哪怕心正性純,卻在一出生就注定無法認祖歸宗的命運。悠悠正淒惶著,雨墨已經上前拍打那兩扇緊閉的朱漆大門,門上銅獅子鼻子裡貫穿的拉環敲擊木質大門上發出又脆又沉的響聲。門“哐當”一聲開啟一道縫隙,一個家奴探出頭來,目光裡含著鄙夷和警惕,問雨墨道:“你們找誰?”
雨墨恭敬施了一禮,指指身後的悠悠,道:“我們是趙士程大官人家的,那位是我們夫人,要來府上拜訪,你家老爺在嗎?”
那家奴這才打開大門,道:“老爺剛剛從杭州回來,今日才到府,容小的進去通報一聲。”
那家奴去了不多時,就引著一個好大派頭的官爺從門內出來,那官爺雖穿了家常服,卻依舊器宇軒昂,同悠悠拱手作揖時,下巴還是向上抬著,腰杆子挺得筆直,聲音振振:“下官陸仲高,敢問尊夫人是……”
乍然見到陸仲高,悠悠眼底一瞬就有潮濕的霧氣蒙了上來,眼前的官爺就是給了自己生命的那個男人,來自血緣的呼喚令她對眼前的人頓生親切感,可是這個人就算儀表堂堂,卻心腸不善,正是他始亂終棄,不願認下自己,才令母親含冤枉死,又怎能不令人心下生恨?
見悠悠盯著陸仲高面露慍色,雨墨慌忙在身後扯了扯悠悠的衣角,低聲提醒道:“小夫人……”
悠悠這才回神,意識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隻得先收拾了凌亂的心情,深深福了福身子,微笑著說道:“奴家是趙士程官人府上的,不請自來,冒昧打擾,還請陸老爺見諒。”
聽說是趙士程府上的,陸仲高立即殷勤道:“趙大官人是皇親貴胄,哪裡來的打擾一說,下官不甚榮幸,請夫人府上坐。”陸仲高將悠悠迎進了府裡花廳,命下人上了香茶,一番寒暄客氣完畢,陸仲高道:“敢問夫人,此次來舍下有何貴乾?”
見陸仲高開門見山,悠悠便也直奔主題:“我是來府上尋人的,可否請陸老爺讓陸堂公子出來一見?”
陸仲高雙眉微挑,心下狐疑,但還是讓下人去請陸堂,下人去而複返,回說陸堂並不在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