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悠悠對著那虛弱的一點燭火喃喃吟念李清照的詩句,便有淚雨傾盆而下。為什麽圓儀突然遷怒於她?難道真的是她做錯了嗎?她原是好心,見她日日憔悴,夜夜掛心,所以才會托林一飛打探王劍的消息,不過是想讓圓儀安心些而已,誰知林一飛探見的王劍是那般情景,非但已經走出愛情失利的陰影,還另結了新歡,想來天下男子多是薄情負義之人,可是為什麽,圓儀怪責的不是負心的王劍,而是她李悠悠?她這樣為她,挖心挖肺,掏盡心力,為什麽換來的卻是姐妹決裂情斷義絕的下場?難道當友情遭遇愛情,不管搶奪的是愛情裡的哪一方,男方還是女方,敗的都會是友情嗎?在男歡女愛跟前,朋友閨蜜間的情意原來如此不堪一擊,如此脆弱單薄,可以被絕對的犧牲和怨懟。與圓儀相識起,她就把她當做世上最好的朋友,她當她是朋友,更當她是姐妹、親人,是世上唯一的寄托,她在她身上傾注了自己全部的真情與實意,為什麽到頭來是這般恩將仇報的結局?難道要她在知道事實真相的時候,不去向她言明,反而要向她隱瞞?為什麽如實相告,一片好意,到頭來卻成了是揭瘡疤,打破了她的愛情夢?
悠悠淒淒慘慘,淚流得不可遏製,像地底的清泉,汩汩湧出,無法停歇。心更是痛得無法言喻。淚眼模糊中,悠悠看見趙士程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怔怔地看著她,眉頭微蹙,仿佛在夢裡一般,只聽他用感性的聲音柔柔地說道:“有心事?”
悠悠立在原地,愁雲慘霧的,無法開口回答。
趙士程從床上起身,穿了睡袍就走到她跟前來,擔憂的目光心疼地落在她的面上,道:“方才我做了個夢,夢見你哭得淒慘,原來這不是夢,這是真的。”說著,趙士程就將悠悠擁入懷中。悠悠緊緊貼在他懷裡,聽見了他蓬勃的心跳聲在夜闌人靜時分外清晰。
“大哥哥可願陪我走走?我悶得慌。”悠悠仰起頭,淚痕猶濕。
趙士程道:“好,你許是關在這房裡關得久了。”
於是二人換了衣裳,各自披了一件鬥篷,趁著月色,未驚動任何人悄悄出了趙府。
夜很深,天邊一輪秋月印在即將魚肚白的天際中。曙光將至,天地一片朦朧。一對璧人各著一件紅色鬥篷攜手緩緩行於山陰城內。
“大哥哥,我們這樣,像什麽?”
“像不像一對夜遊俠?”趙士程抬頭看看天色打趣道,悠悠哀傷地笑起來。
凌晨的山陰城一片靜謐,他們一路且行且看,帶著些露珠芬芳的空氣叫悠悠沉悶的心情略略解了些。二人行至梨香院門外,但見這座燈紅酒綠的業已進入夢鄉,隻留門前兩盞紅燈籠發著妖嬈的橘紅的光。
悠悠在梨香院門口駐了足,趙士程問:“是不是想起你娘親?”
“嗯。”悠悠點頭。
趙士程道:“等天亮,讓雨墨備車,我陪你去你娘親墳頭上柱香吧!”
“多謝大哥哥!”悠悠伏身道謝,趙士程忙扶住她道:“你我之間怎麽還如此生分?我是誰?我是你的夫君啊!是你的天,是你的依靠,是你最堅實的後盾,最牢靠的港灣。”
悠悠聽得撼然,投在趙士程懷裡,憂傷地啜泣。趙士程抱著她是滿滿的心疼。
“還記得小時候,你從梨香院裡跑出來,我一直追著你,然後在一條巷子裡追到了你,記得那條巷子嗎?”趙士程微笑著問。
悠悠點頭,“記得,那巷子就在梨香院的邊上。”
“想不想故地重遊?”趙士程問。
“想。”悠悠靦腆地笑。
於是二人攜手去了那條巷子,雖然已是十年前的記憶,二人卻熟門熟路就找到了那條巷子,夜色中,巷子顯得黑咕隆咚的,二人沒有走進去,只是站在巷子口,望著那條狹長的黑巷,惆悵不已。
趙士程道:“現在我終於明白為什麽十年之前我要去追一個互不相乾的小女孩,原來是要追回來當我孩子的娘。”說著,他側頭看悠悠,眼角眉梢爬滿幸福的笑意。悠悠在那笑容和目光裡一時就飄飄然了,她靠在他肩頭,雙手緊緊挽著他的手臂。有了趙士程,其實她也可以不必在意圓儀,對不對?悠悠在心裡問自己。只是圓儀魔咒一樣的惡語又在耳邊響了起來:你和趙士程再相愛,中間還隔了個唐婉,從今往後還有一個我!你是我的仇人,是殺死我孩子的凶手!
悠悠不由打了個寒噤。趙士程伸出手把她攬在懷裡道:“是不是覺得冷?咱們回府吧!”
“好。”悠悠溫順地依偎在趙士程懷裡,二人緩緩穿過微亮的曙光向趙府走去。
剛走到趙府門外,趙府的大門驀地就開了,門內慌裡慌張跑出一個人來,二人定睛一看,不是雨墨是誰?
“雨墨!”趙士程喊道,“你作死的節奏嗎?大半夜的,要跑去哪裡?”
雨墨一見趙士程和悠悠差點沒哭出聲來,他上前抱住他們家公子,驚喜交加,“公子,我還以為你和小夫人去哪裡了?”
“你大半夜不睡覺,去查房?找砍嗎?”趙士程蹙著眉,目光冷峻地瞪著雨墨。
雨墨現出一臉張惶神色,道:“公子,小夫人,出大事了!”
趙士程忙問:“出什麽事了?”
“圓儀小姐上吊了!”雨墨跺腳。
悠悠一驚,隨即身子晃了晃,趙士程慌忙抱住她,問雨墨道:“可救下來了?”
“丫鬟看見時,不知圓儀小姐已經在梁上懸多久了,救不救得活,不好說,大夫正在搶救呢……”
雨墨還未說完,趙士程便將悠悠往他跟前一推,道:“雨墨送小夫人回房。”說著自己就急急往府內奔去。
悠悠看著趙士程火急火燎的背影,也要一同前往,雨墨拉住她道:“小夫人,可別讓奴才為難,公子不讓你去,還不是為了小夫人肚裡的孩子?那是是非之地,小夫人還是別去的好,奴才送您回房可好?”
經雨墨這番勸,悠悠隻得愁悶地點了點頭。
趙士程來到圓儀房間時,圓儀房裡早就燭蠟俱亮,圍了一圈的人。趙老夫人和唐婉都等在屏風外頭的暖閣裡,趙士程到時,大夫剛好從屏風內走出來,向眾人行了禮,道:“圓儀小姐已經醒轉,沒有生命危險了,不過情緒低落,要好生養著。”
“辛苦大夫了,明月帶大夫下去領賞吧!”趙老夫人目光沉鬱,面色暗陰。
明月領了大夫離開,趙老夫人又讓一眾閑雜人等都退下,隻留青碧伺候趙士程和唐婉。
“坐吧!”趙老夫人朝暖閣的位置上努了努嘴,趙士程便在唐婉對過坐下。
趙老夫人又對青碧道:“去裡頭看看圓儀小姐怎麽樣了?”
青碧轉進屏風去,勸了一句:“二小姐,怎麽如此糊塗?孩子沒了,也不至於尋短見啊,年紀輕輕的,以後過了門,還可以再和公子生的嘛!”方勸了這麽一句,暖閣裡的三人便聽見圓儀嚶嚶啜泣的聲音。
趙老夫人問唐婉道:“不是這一段時間都養得好好的嗎?怎麽又突然為孩子的事想不開了呢?”
唐婉看了趙士程一眼,欲言又止的模樣。
趙士程便知又要有一番生硬的說辭出來,心裡窩火道:“不會又說是因為悠悠逼迫的吧?”
見趙士程先把話挑白了,唐婉便道:“我原不敢這樣說,既然夫君自己都說了,那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怎麽回事?這到底怎麽回事?怎麽扯上悠悠了?”趙老夫人蹙了眉頭,看唐婉。
唐婉不再看趙士程,兀自說道:“圓儀原來都從孩子的事情裡緩過神來了,不管是不是因為悠悠故意推她,反正孩子都掉了,事已至此,圓儀也不想再怪悠悠什麽,畢竟都是趙府的媳婦,要好好相處互相體諒才是,可是今天不知怎麽的,悠悠假意來探視,不知和圓儀之間說了什麽話,在夫君跟前痛哭流涕的,悠悠正得寵,夫君心疼她,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是也不該在圓儀跟前說出要讓她回杭州娘家的事情啊!”
“這是怎麽了?我是越聽越糊塗了。 ”趙老夫人眉頭都扭成了大疙瘩。
唐婉道:“圓儀昨兒夜裡睡前還跟我說如果夫君真的讓她回娘家去,她就再也沒臉面活下去了,清白也沒了,孩子也沒了,現在夫君為了悠悠,連個落腳的地方都不給她,她心裡害怕,沒想到就做出了這番傻事。幸而救回來了,若有了什麽三長兩短,我可怎麽跟爹爹交代?雖說之前是個丫鬟,可唐府這七年,是當千金小姐供奉起來,爹爹是把她捧在手心兒裡疼著的。”唐婉說著,就用手絹拭淚。
趙老夫人把目光調向趙士程,“你當真和圓儀說過讓她回唐家的話?”
趙士程神色冷峻,滿臉不悅,但還是點了頭。
趙老夫人歎道:“你個傻孩子,我一直跟你說,要雨露均沾,雨露均沾,切不可專寵一房,你怎麽就聽不進我的話呢?”
趙士程沒有回答母親的話,只是目光寒冷地射向唐婉,她靜悄悄坐在那裡,背脊挺直,面無表情的,像一尊遙不可及的觀音。趙士程心裡分外鬱悶:自己苦苦愛了十多年的婉妹妹原來是這樣不值得的一個人。於是對唐婉的情意更加心灰意冷。
青碧從屏風內轉出來道:“老夫人,公子,大夫人,圓儀小姐要見你們。”
老夫人帶頭,趙士程和唐婉也起了身,一起從暖閣轉進那扇紅木鏤金水墨屏風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