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千岩彎腰拾起一枚銅環,隨手往金杖敲去,勁力所至,銅環崩去一截,卻見環中硬芯是黑黝黝的烏深鐵色,竟連一絲反光也無。
澹台王圖眉頭一皺,一臉不屑,低聲脫口:“竟是‘連心銅’!”
雷千岩矚目而來:“什麽是‘連心銅’?”
澹台王圖自知身份,現在扮演的是丁保的娘子,不好僭越,回頭望向丁保。丁保又望向居中的白衣秀士。
蘇輔國渾不著意,淡然揮手:“丁參軍,讓你家娘子說罷,我也想知道何謂‘連心銅’。”
“是。”
澹台王圖矮身一揖,恭恭敬敬稟覆:“這‘連心銅’乃是一門鑲嵌工法,以玄鐵或磁石等做芯,再包以銅衣。連心銅多用於機關芯材,或製成彼此相吸追逐的子母滾盤珠等玩意兒,要做成這麽大一枚,技藝卻也不簡單。”
如些來,子母鴛鴦環的謎團便解開了。
馬圖利用連心銅環彼此相吸、相斥的原理,使飛環不墜,撞擊之後反而加速射出,雖然要控制如此沉重的鐵芯環,內力手勁亦非泛泛,但比起純以銅環為之,到底還是取巧。
王小狼咧嘴一笑:“他媽的,原來竟是個郎中!”
李青橋瞪他一眼,低斥道:“噤聲!”
雷千岩將銅環一擲,冷道:“你的內功不壞,若不做這些無聊想頭,倒也算是人才。”
馬圖捂著心口,臉上青一陣紫一陣的,喉頭略一抽搐。湧上大口鮮血。兀自咬在嘴裡。苦苦維持尊嚴,額間豆汗涔涔,連一句話也說不出,瞪著她的銅鈴大眼不知是怨恨恚怒,抑或慚愧。
雷千岩的目光越過了委頓在地的虯髯漢子,逕投居間的白衣書生,揚聲道:“大人!事已至此,請速將山河牌交出。以免自誤。”
滿以為一掌廢了他的護衛高手,便能與蘇輔國對話,誰知他只是淡淡一笑,依舊毫不理睬。
一身金甲燦然的高挑女郎終於動怒。
自四歲入得天鷹澗以來,她因為天賦絕倫,一直被當作未來的澗主候選第一順位教育長成,所受的對待,所衣所食、所學所用,無不是門中至高。雷千岩非是跋扈飛揚的性子,對比她在天鷹澗之內如同女皇的尊貴地位。這位年方廿四的女郎算得上是穩重端方、不恃驕矜的了,繼位前後並無不同。於門中甚孚人望。
今日攔路取牌,原也無意傷人,不過想以重兵圍之,稍加恫嚇罷了。
豈料那之前的秦教頭秦老兒二話不說便擰槍殺人,挑了做為使者的兩名天鷹澗迎賓副使,同行的弟子無一得回,這才爆發激戰。蘇輔國畢竟是堂堂侯爺,鐵血藍軍蘇家的未來家主,隨行護衛均是千中選一的精兵,弓馬嫻熟,能征慣戰,再加上他自己的調度指揮,任弓矢用盡、棄馬據險之前,天鷹澗已蒙受重大傷亡。
“早知道……便殺進車隊裡劫了蘇輔國出來,也不用死這麽多人!””
雷千岩柳眉一軒,叱道:“忒多人流血送命,你端的什麽架子!是男兒漢,就別躲在人堆裡頭,出來應戰!”
露出雪趾的金甲涼靴喀喀叩地,長腿交錯,縱身飛躍而起,揮掌拍向蘇輔國!
李青橋、王小狼與解鈺三人攔在蘇輔國身前,正要阻擋,驀地一條烏影橫裡殺出,接下了那令人眼花撩亂的“天鷹洗絲手”,雙臂劃圓,渾厚的內力鼓蕩而出,兩人四臂黏纏,鬥了個旗鼓相當,正是丁保!
雷千岩看出蘇慕豪不諳武藝,甚至連“粗通騎射”也說不上,這三名護衛她又全沒看在眼裡,隻用了六成不到的內功,招式亦非通力施為。驟遇強敵,料不到他一個籍籍無名的宣化大營六品武官竟有如此能耐,刹時竟是著著失先,盡落下風。
她驚怒交迸,咬牙皆目:“閃開!”
便要變換路數。
她的“天鷹洗絲手”向以變化著稱於世,然此時遇到了變化莫測的老祖宗“碧霞三十二式”,頓時被壓製得死死的,連變了五六種手法,連完整的一招也沒能使出,無不中道遭阻,胎死腹中,饒是雷千岩性子沉穩,也被逼得怒火騰騰。
她掄臂急掃,如挽槍花,暴喝道:“閃開!”
這一下卻非是“天鷹洗絲手”的路子,勁沉而招猛,宛若掃穴犁庭,掌氣掀飛青石,推卷黃土如疊浪,猝不及防之下,六成的碧霞神功竟不能擋,丁保猛被轟得氣血翻騰,整個人倒飛出去!
他身在半空,余勁卻未稍止,忙攬臂一粘,貼著牆面斜斜滑開,那牆卻被轟塌半堵,磚碎柱傾,粉灰如煙塵滾動。
“這女人好剛猛的招式!”
丁保大訝。
雷千岩的錯愕卻不下於他,玉手揮開塵灰,厲道:“這疑似是本門的‘天鷹勁草’!你……你與風處玉是什麽關系?”
長腿飛跨,穿霧躍出,忽聽腦後霹震勁響,雄渾的掌風破空而至,一人笑道:“黑寡婦!這小道士是本王的,你閃開些!”
兩人“砰”對了一掌,譚陰陽凌空倒翻開來,穩穩落在地面,雷千岩卻連半步也未退,雙方功力高下立判。
丁保揮去霧粉,依舊攔在蘇輔國之前,與陰陽法王、玉疆戰姬分據三角,形如鼎峙。
雷千岩一緩之下,心緒漸寧,強抑怒火望向譚陰陽,慢條斯理道:“法王適才說了,只要山河牌還在大人手裡,今日便隻路過,作壁上觀。難道法王現在是要出爾反爾麽?”
“呸!”
譚陰陽啐了一口,指著丁保笑道:“別的我不管,這小道士的性命,我陰兵流定下啦。你愛搶什麽破牌子那是你家的事,他要死在別人手裡,本王與那人沒完!”
雷千岩沉吟半晌,實在想不透他心裡打得什麽主意,不欲纏夾,對丁保道:“讓開!”
作勢提掌,左腿邁出一步,卷塵揚灰,氣勢迫人。譚陰陽啪的一振袖,身上破鎧甲嘩啦啦一陣響,厲聲狠笑:“黑寡婦!你當本王說笑麽?退回去!”
丁保沉默以對,暗自凝神戒備。
雷千岩冷冷道:“法王若要此人性命,我取下與你便了。你我各取所需,兩不相誤!”
雪趾一點,逕向丁保撲去。
譚陰陽勃然大怒:“要你多事!”
《陰陽路》神功對上“天鷹洗絲手”,破鎧、金甲飛旋轉繞、乍分倏合,鬥得異常燦爛。
譚陰陽初對時勇猛為先,屢搶先手,勉強鬥了個平分秋色。然雷千岩根基深厚,臨敵經驗又較她豐富,先頭已有了丁保的前例,出手直如羚羊掛角,難覓其蹤,片刻譚陰陽微露敗象,百忙中提聲叫道:“小道士閃開!這兒沒你的事,逞什麽能?”
丁保頓時明白:她這是在擔心我……擔心我打不過玉疆戰姬麽?
正轉心思,那廂譚陰陽已招架不住凌厲指力,左支右絀,終於小退了半步。雷千岩無意戀戰,出指將她逼退,轉頭便朝丁保而來。
豈料譚陰陽才緩過一口氣,提運內力點足飛躍,霎時越過了雷千岩,一掌拍向丁保:“罷了!與其讓她,本王先打死你!”
丁保哭笑不得:“你又來添什麽亂?”
小擒拿連圈帶轉,引她打向一旁掠至的雷千岩。三人六臂相格,你推我攘,兩朵嬌花夾著綠葉上演三國大亂鬥,你打我、我打她的,又成混戰局面。
雷千岩自從方才那驚天動地的一掌之後,又用回天鷹澗的普通武學,指勁、掌風雖凌厲,但力分兩頭,左右均須留心對敵,威力大打折扣。譚陰陽內力沒有完全恢復,《陰陽路》神功難以盡展,所恃不過掌法精妙,一會兒攻一會兒守,立場曖昧不明,威脅亦不深。
三者之中,唯有丁保目的單純,無論誰來,俱是一意堅守,反倒從容。
時間一長,碧霞神功連綿不絕、越打越強的長處盡皆顯露,雷千岩、譚陰陽二女頓感壓力,不覺收起爭勝之心,不約而同將矛頭指向丁保,形成以二對一的形勢。
澹台王圖看出不對,顧不得引人注目,叫道:“堂堂聖門十宗兩大君主,聯手夾殺一名少年後輩,你們要臉不要?”
譚陰陽陡然省覺:“對啊!我怎地與黑寡婦走到了一路?”
與丁保虛晃兩招,一式“陰陽路”的剛陽掌法轟然出手,逕取身邊的雷千岩!
雷千岩正全心突破丁保的防禦,被攻了個措手不及,柔荑連揮,抽絲般繅去掌勢,怒極轉頭:“譚陰陽!你——”
譚陰陽見她微露狼狽, 大感快意,笑道:“你什麽?原本便是三國大亂鬥,你不長眼能怪誰?留神了!”
拳腳齊施,逼得雷千岩全力防守,丁保乘機松了口氣。
打著打著,譚陰陽忽地心念一動,提聲罵道:“喂!你是他的什麽人?要你這小婊子多事!”
卻是對著屋角的澹台王圖說去。
丁保聞言蹙眉,低道:“你沒事罵人做甚?好沒道理!”
澹台王圖聽她出言不遜,也老實不客氣回嘴:“他是我夫君,你罵誰婊子!”
“夫……夫君?”
譚陰陽一下反應不過來,片刻才圓睜杏眼,勃然大怒:“她……她居然是你老婆!你這殺千刀的小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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