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千岩又等了片刻,終於明白男子不會與自己對話,目光移來,冷厲開口:“堂堂一決?不必。你要是能讓我後退一步,‘玉疆戰姬’四字,從此自江湖除名!”
馬圖竟不甚惱怒,咧嘴一笑,揚眉道:“好!君子一言……”
雷千岩接口:“……快馬一鞭!”
兩人正要動手,驀地一聲清叱:“慢!”
一個穿顱刺耳的破鑼嗓音,怪腔怪調念道:“天地顫顫,日月栗栗,流星趕退,群魔真現。陰兵之主,陰陽法王駕臨,爾等凡俗,滿身罪業,還不速速回避!”
大片碧磷鬼火穿過包圍,由小丘一側湧至。
譚陰陽飄然現身,由十數名沒有臉面五官的“至陰真兵”簇擁,自鬼火中漫步而出,冷哼道:“雷千岩!本王未去找妳,你倒搶上門來啦。你天鷹澗已有法子繼嗣繁衍,雖然見不得光,但有沒有這牌子又有甚分別?”
雷千岩緩緩轉頭,斜乜著此世的新任法王,漠然道:“在我看來,那書的主人只能有一個,顯然不會是你。所以,這牌子我要定了!”
譚陰陽哈哈大笑:“婆娘!以為是上街買菜,喊了就算麽?這裡夠資格一戰的,隻你我而已,其它不過跳梁小醜罷了,莫管閑事。”
有意無意瞥了丁保一眼,又道:“來,你我劃下道兒,一決勝負!還是你再拿出些像樣彩頭來,咱們倆新仇舊恨一並了結,也不須等到碧霞集會啦。”
丁保聽的滿頭霧水。心想:“她們倆在說什麽書?又是什麽牌子。什麽書和牌子需要動這麽大陣仗來搶?!難道是聖旨、免死金牌?”
譚陰陽見他露出迷茫神色。忽然明白這小道士對眼前的一切渾無所知,冷笑道:“本王接獲密報,說記載有《碧霞篆錄》線索的‘路線牌’前幾日被宣化大營的陸中原得到,已獻給了鎮南大將軍府過來宣化的人。本王今日前來阻截,便是為了‘路線牌’,誰知這不知廉恥的淫窟黑寡婦,也來蹚渾水!”
丁保先是一驚,繼而益發不解。茫然蹙眉:“鎮南大將軍府過來的人?”
身份地位能壓過宣化大營陸將軍的人,肯定是蘇戈的六位哥哥之一。而在他固有印象裡,蘇戈的幾位哥哥似乎都是一等一的虎賁悍將……放眼這破屋裡,並沒有這樣的人物。一定是弄錯了。
譚陰陽這會兒很想把他的腦袋剖開來看看,何以他知道忒多秘密,卻連這種簡單的問題也弄不清?人站到面前他都不認識,還跑來同人家攪和什麽?!
她伸出修長的手指,指尖之所向,穩穩落在那名貂裘男子身上,正迎著他抬起面龐。神態從容,姣好的鳳目綻出銳光。
世無絕路。唯我運籌。
那是統率萬軍的大將才有的眼神。
“就是他。以區區不到三十人的三流武士近衛,在這兒抵擋了一個多時辰,還差點讓他逃掉。本王帶了百多名陰兵,天鷹澗的淫毒婊子只怕還倍數於我……十倍的人馬,卻怎麽也攻不進,本王今日算開了眼界。你走運啦,小道士,還不來見見鎮南大將軍王的二子、未來‘鐵血藍軍’蘇家家主指定繼承人、號稱南國三府第一雄才……”
譚陰陽望著那蒼白贏弱、病容卻冷漠自若的男子,嘲諷在不經意間已成了絲絲敬意:“輔國侯,蘇輔國!”
“原來這位就是未來二舅子!我在華陽假死後的諡號還是他封的,怪不得剛才我自稱丁保時他有些印象,不過還好,人死如燈滅,他又沒見過我,自不會多想!這麽說,開始救的那夫人就是蘇戈的二嫂了!妙哉!”
丁保微訝,不過很快便鎮定了下來。
在華陽的時候,他聽過很多關於這位輔國侯的傳說,執掌“璿璣閣”,猛將如雲、謀士似海,聲威之隆半點也不亞於其父蘇靖大將軍,據說還是天下三大內衛之“寒門鐵衣”現今的總教頭……
這樣一個人物,在他心目中,就算不是三頭六臂鐵角銅額,好歹也是未來“鐵血藍軍”蘇家的家主第一人選,誰知武臣身上慣見的金盔鐵甲、繡衫抱肚,竟都沒有。單以氣色論,半癱的衍聖公孔自儒怕還比他神采奕奕得多。
這白衣秀士不僅身子骨單薄,丁保一見其容光眸采,便知此人決計不懂內功。
“這貨……真的是輔國侯蘇輔國?蘇家年輕一輩第一人!對了,淳於梵音提議搞那什麽同盟會時,說了六個人,其中就有這位蘇輔國蘇二哥!就這麽個德性?”
丁保心裡不住地犯嘀咕。不過不管怎麽嘀咕,既是蘇戈二哥,今日無論如何也要把他給保下來。
男子端坐不動,眯眼靜靜觀視,既不心焦,似也不打算開口,與其說冷靜沉著,不如說是漠不關心。
先前調動人手、隔空布局之時,他看來還有生氣得多,閉目凝神如下盲棋,連與妻子說話都顧不上。此際天鷹澗、陰兵流的人馬殺至眼前,他反倒意興闌珊起來,目光神色裡讀不出心思,宛若旁觀。
但雷千岩說他是輔國侯、譚陰陽也說他是輔國侯,連馬圖、勾夫人都說是,此人多半真是輔國侯蘇輔國了。
就算受困荒郊廢驛、手無縛雞之力,輔國侯就是輔國侯,鐵血藍軍就是鐵血藍軍,殺不殺得了他是一回事,擔不擔得起殺他的後果則又是另外一回事。
丁保怔然片刻,旋即恢復冷靜,見雷千岩慢慢轉頭、對譚陰陽蹙起秀眉,想起她現身以來,對蘇輔國說話尚知進退,態度雖強硬,言談間卻以“大人”呼之,心中頓時明白過來:“打劫歸打劫,‘輔國侯蘇輔國’這塊招牌她畢竟招惹不起,本想含混帶過,不想卻被譚陰陽這個小嫣兒叫破。她天鷹澗明火執仗地來打劫輔國侯,事後蘇輔國若未加清算,於面子上也掛不住。”
陰兵流隱於黑暗、形跡無定,想尋這幫妖邪鬼物的晦氣亦無從著手,譚陰陽自是一點兒也不怕。
天鷹澗卻是有分壇有總舵,在武林中打著萬兒做香料、綢緞買賣的,同樣是對輔國侯出手,狀況卻全然不同。
譚陰陽哈哈一笑:“九足婆娘!你眼兒瞪得比銅鈴還大,當心‘骨碌’一聲滾了出來。搶都搶了,還怕人秋後算帳?”
忽聽馬圖道:“一塊牌子不能交兩撥人,玉疆戰姬,牌子若給了你,你的保證依然有效麽?這裡到底是誰說了算?”
他絕口不提“輔國侯”三個字,所慮應與雷千岩同。一旦實心實眼扯了個直,今日便是魚死網破。為防蘇輔國,甚或蘇家人事後報復,這幫邪徒有什麽做不出來的?!恐怕今天不僅是趕盡殺絕,估計還要毀屍滅跡的多!
眾陰兵小卒不明所以,聽他隻對“玉疆戰姬”說話,大有貶低法王之意,不由呱呱亂叫,群情洶湧。譚陰陽辨出他話中仔細,手按腰間軟刃,左袖一繞一搭,丁步而立,笑嘻嘻的也不作聲,隻瞧雷千岩要如何應對。
雷千岩卻不理會馬圖,冷眸睨視,緩緩開口:
“譚陰陽,待我取得牌子之後,這筆帳再與你一並清算。大敵當前,不必無謂相鬥。”
譚陰陽笑道:“誰跟你大敵當前?陰兵流萬不敢與鐵血藍軍、輔國侯為敵,隻消牌子還在侯爺手裡,本王便隻路過看看,絕不出手。我等江湖草莽,豈能與朝廷相鬥?”
袍袖一振:“眾家小兵!咱們出去!”
陰兵小卒們怪叫著湧出,將屋子團團包圍起來。
雷千岩知他是落井下石,蛾眉一蹙,也不還口,目光終於落到馬圖身上。
馬圖是老江湖了,看出他二人頗有嫌隙,本想藉機挑撥,趁隙保護將軍突圍
他在蘇輔國麾下“璿璣閣”武部的地位不高,遠不是心腹,此間遇險,對他而言正是一展長才的機會,將一門的前程全押上了今夜之戰。
他踏前一步,提聲大喝:“玉疆戰姬,馬某領教了!你可要說話算話。”
語聲方落, 身邊嗖嗖兩聲,一鉤一撾已曳索而出,如銀龍嬌矢,“呼”一聲,徑直朝雷千岩腦門抓落!
屋內簷低,本不利鉤索等飛器施展,但這一鉤一撾似生了眼睛,不見主人如何拋甩,卻狠厲快絕。形如鬼爪的鐵撾蓋下時,五枚尖銳利爪突然合攏,眼看便要插入雷千岩發頂。另一隻銀鉤卻越過了頭頂往下沉,驀地倒拖而回,雷千岩若向後挪閃,欲避頭頂之災,鉤尖立時刺入肩胛!
上下二路俱已被封,雷千岩不閃不避,金杖揮出,“咣當”一聲鈍響,鉤、撾雙雙拋高,勢頭卻慢得有些怪異。
驀地一串劈啪勁響,鉤撾的連索應聲爆開,貫穿索筋的氣勁如遊蛇般一路竄回!
馬圖臉皮子一哆嗦,回頭大喝:“撒手!你們……”
說話時已經晚了,赫見兩名弟子口吐鮮血,髒腑已被杖勁擊傷,余勁波至,一時無力松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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