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化商幫,司馬第一。
論資歷論財勢,肥胖婦人隻得乖乖閉嘴,老大沒趣的坐下來。
“白大人,這場祈道法會既是蘇大將軍的臉面,那自然也是大人,以及我南國萬民的臉面。哪怕是就地起一座宮鄴,只要蘇大將軍令至,我等也絕不推辭。況且,世間以銀錢計量之事,若有我宣化商幫辦不到的,料想普天之下能再辦到的,也不足一掌之數!”
司馬雲濤眯著眼睛,怡然道:“敢問大人,這間行館須得幾時完成?我等皆十分關心紫霄真人抵達宣化的時間,早些知道,也好早做準備。”
白海亭微微一笑,試圖掩去瞬間掠過的尷尬之色。
“鄙人……並不知道小真人的行程。”
肥胖婦人抱胸冷笑,余人面上亦微露不滿。白海亭面色鎮定,續道:“不止鄙人不知道,將軍大人也不知。為防有變,將軍下令行館須農歷三月初一之前竣工,不得有誤。”
此話一出,就連一直面色澹然、和氣溫吞的司馬雲濤,也為之色變。
肥胖婦人直接拍桌而起:“欺人太甚!現如今距離三月初一尚不足五十日,這麽大的一處宅邸房舍從無到有,還得要弄得金碧輝煌,眼下連地都還沒有,居然要限我們如此短的時間內完成?!”
白海亭恍若不知,喃喃解釋道:“將軍大人……”
“休再提你那什麽將軍大人!嘿嘿,他老人家大公無私,卻把咱們都當成凱子!這麽些年來,咱們宣化商幫忍得也夠多了,怎麽著,這是蹬鼻子上臉不給人活路了?!”肥胖婦人怒聲冷笑道。
“這……”
見白海亭面色難堪。一聲不吭,肥胖婦人益發張狂,拍桌冷哼道:“鎮南大將軍鎮戍南國、功高業大。又名列黃金八姓,咱們自然是欽佩有加。不過凡事不過個‘理’字。自蘇靖大將軍繼任蘇家家主後,為了抬高‘霜橋-雀州-粵州’區域的商業核心地位,對我宣化商幫施行種種新規,編造名目消耗我宣化商幫的財力、物力、人力,我們都忍了!怎麽著,這次乾脆是要羅列罪名,準備以逾期抗旨之罪,借刀殺人。好一舉吃下這宣化城裡所有富戶麽?”
白海亭被質問得訥訥無語,歎了口氣,舉杯飲盡,垂首搖頭,似在遮掩窘態。
但眼底,卻有一道喜意一閃而逝。
這一幕,被一直在觀察著他的丁保和女子看個正著,二人不禁面面相覷,暗道這位白大人還真是個裝腔作勢吃人不吐骨頭的行家裡手!
“夠了!”
司馬雲濤抬起頭,笑容可掬、和氣溫吞的眼皮底下迸出銳光。在場靜得仿佛連針落地都能聽見,“你少說兩句。蘇大將軍對朝廷的貢獻,對南國三府的重要性。豈是你這個婦道人家可以私議的?再說,這幾年旱澇災情不斷,將軍府出的錢,比你們家也隻多不少!”
“誰讓他是鎮南大將軍來著……”肥胖婦人瞪了司馬雲濤一眼,哼哼唧唧,氣呼呼的撩衣坐下。
司馬雲濤皺了皺眉,平靜地望著對桌的白海亭,緩緩開口:“白大人,說句不自謙的話。這差事雖難,但銀錢使得夠了。也不是辦不到的事。但銀錢雖然好使,卻也不是這般使法兒。”
司馬雲濤簡單一句話。引得在座諸人齊齊點頭、漸生同愾之心,他接著淡淡一笑,道:“雲濤鬥膽一問,將軍何以要這麽大的行館?”
“這是將軍之命。鄙人也只是如實轉達而已。”
白海亭從容而又簡短地回道。
司馬雲濤打量了他幾眼,淡淡一笑,恍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方才大人曾說,這是一座臨時行館。雲濤鬥膽猜測,莫非,不是蘇將軍欲建來自住,而是要招待某位天封過來的王公貴族?”
白海亭神色微凜,但也不過是一瞬之間,旋即回復如常,淡然道:“關於這點,鄙人還未接到朝廷的正式文書,只是將軍的使者有約略提到。將軍府那廂也是近日才接獲消息,正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
“諸位都知道,朝廷大力推行道教,此番聖上親封的紫霄真人南下弘法,欲整合詮真南北二宗,繼而統合天下道門,更是百年來從未有過之盛事。當今聖上篤信詮真北宗道法真理,更蒙紫霄真人點破,其乃是南宗五祖中的‘杏林翠玄真人’轉世,今世為護持道法而降,專為與紫霄真人一起統合南北道門分裂。因此,聖上對此非常重視。”
司馬雲濤笑容可掬道:“是了,不知聖上要派遣哪一位親王郡主為使,南下代天?彌勒親王、霓裳郡主?這二位據說正在孔家做客,距離較近,而且跟聖上關系極親,由這二位代替聖上,應當是極合適的……”
白海亭搖了搖頭,沉聲道:“大總管想錯了。據鄙人接獲的消息,欲來南國護道弘法、代天巡狩的不是旁人,正是沉舟王爺!”
“沉舟王爺”這四個字一出,在座諸人齊齊瞠目,更有甚者,激動之下,直接打翻了桌上酒盞。
蓋因當今聖上年幼,八歲登基,如今也只有十歲,白沉舟作為聖上的親叔叔,有輔政之職,其實是當之無愧的大權在握萬人之上!
若非有以丞相金聖為首的“封姓文人派”,以及以戶部右侍郎廖凌傑為首的“無封無黥派”極力撐著,估計整個朝堂已經成為了他的一言堂!
所以對於在座諸人來說,白沉舟雖不是皇帝,但卻勝似皇帝,便是白海亭說聖上禦駕親至,大家也不一定會露出如此震驚的模樣來!
實則自白馬王朝開國以來,南國三府還從未迎接過白沉舟這種級別的超卓人物自天封來巡。
太宗皇帝在位時,為清平吏治、安定人心,據說曾巡視過央土全境,其事跡多流傳於茶樓酒館的說書人口中。近年還出現了許多野史文集講述太宗皇帝如何率領一乾本領高強的侍衛,與一乾文膽智囊巡視地方。鏟除貪官汙吏的故事,頗受到廣大百姓的歡迎。
但在座這些人卻都清楚,事實上。太宗的巡視僅及於南三府邊界,連霜橋都未至。以鎮南大將軍作為南三府代表的接待做結。
而這往來不到四個月的行程,朝廷上上下下卻花了三年多的時間準備,各項工作千絲萬縷,盤根錯節,耗費無數財力、物力,絕不像說書裡的那般輕巧、寫意。好似輕車簡行,折扇一搖,三五個隨從。瀟瀟灑灑地便行了過來。
紫霄小真人於今歲四月十八,北極紫微大帝壽誕之日,在出雲觀召開祈道法會一事,皇都天封、宣化府衙門等已籌備了半年有余。
篤信道法的小皇帝固然是背後最有力的推手,大家甚至猜測這位小盆友會不會覺得好玩而禦駕親至,但卻從不曾想過一直穩坐天封的白沉舟竟會親自過來!
這位威名遠揚大權在握的沉舟王爺,可是要比一個有名無實的小皇帝難伺候一百倍都不止!
一時間,大家都有些慌神兒。
“沉舟王爺……”
肥胖婦人微顯呆滯,喃喃道:“竟會親自南巡宣化麽?”
“這沿途是由誰擔任護衛?現下……有沒有已經出發?”
“這臨時行館便是王爺的駐蹕之所麽?那要蓋成什麽樣?”
“沉舟王爺有沒有什麽特別的喜好?”
“都靜一靜!”
司馬雲濤拿手敲了敲桌子,滿屋子炸了鍋似的七嘴八舌頓時一停。彷佛通通自罅隙間被吸了出去。
“白大人,雲濤琢磨了下,四十幾日內蓋好的房子。無論如何都不能當作王爺千歲棲居之所,這是掉腦袋的事,不開玩笑。我司馬家在宣化城外有座避暑別墅,佔地廣闊、林園齊備,去歲年底才大略完工,尚未遷住。若有幸做為沉舟王爺千歲居停之所,當為我司馬一家滿門幾世修來的福氣。”
在座諸人聞言,齊齊變色,不約而同朝之投以敬色。
要知道。司馬家這棟別墅足足蓋了六年,佔地千頃。其中有山有湖,規模可比皇家林園。不知耗費了多少銀兩。買地起一座臨時行館的代價,或許還比不上園子裡的處小旮旯。他能在瞬間便做出此等乾系重大之決斷,殊為不易!
白海亭似是也知道此節,連忙起身道:“大總管果決睿智,鄙人深感佩服。”
拱手為禮,深深一揖。
司馬雲濤微微一笑,一腳高一腳低地起身,還禮道:“大人客氣。”
他一離座,眾人也都站起。
“但大總管的好意,怕無用武之地。”
司馬雲濤眉頭微挑,終於露出一絲愕然,“這是為何?”
“沉舟王爺傳有口諭,此行不得鋪張,不得擾民,一切以清平樸實為要,須彰顯聖上尊道弘法的寬仁德化。王爺本想直接寄居在出雲觀中,但蘇大將軍以安全為由不肯讓步,幾經交涉,最後才決定在出雲觀附近覓地,簡單蓋一座臨時行館,好與參加祈道論法大會的賓客有所區隔,也便於陳兵保護。”
眾人面色難看,但也想不出理由駁斥接口,房內陷入一片死寂。
丁保聽得心頭微寒,這廝還真是狠呢,看似是與蘇戈老爹一方,處處在為蘇大將軍辯解,但實則這釘子一根一根地往眾人的心裡狠砸啊!這會兒,可不知大家心裡對蘇大將軍該有多不滿了!這樣看來,白沉舟此次極其突兀地親自過來,怕是要對蘇家大大不利啊!
興建臨時別館的決議已定, 白海亭任務達成,不再逗留,於是起身告辭。
眾人欲送出門去,白海亭堅辭不受,便隻由真陽子代表送行。
采和堂的門扉閉起,外頭的腳步聲便即不見,肥胖婦人也不管人是不是走遠了,抄起酒杯一飲而盡,“哐”的一聲重重放落,哼道:“這個狗屁的蘇靖,算什麽大將軍,一逮到機會,便來打抽風!這下可好,卻把白沉舟也招來啦,要怎生收尾?!”
李克農低聲道:“吃你的酒罷!少說兩句行不行?”
肥胖婦人哼了一聲,“人蘇大將軍為了討好沉舟王爺,又是安全考慮,又是彰顯隆重的,可苦了我們這些出錢出力的,搞不好,稍有耽擱,還真得家破人亡呢。司馬大哥,小妹到時先預定幾張船票啊!呀,也不對,到時候你司馬家的漕運也不定還是自己的呢……”
一時間,眾人齊齊色變,低頭喝著悶酒,皆是心事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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