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好吃麽?”
寧澤出門前有和她說是跟要轉學去婺市的同桌女生吃飯,這樣的風雨天能讓寧澤寧可渾身被淋濕也不改日子的赴約,顧沁心中怎麽都有點小嫉妒。
“還行,不過她好像不轉校了。”
赴約前,寧澤的確是認為張珂珂十有八九會轉校,但是張珂珂給了他想要的意外。
當然,認為歸認為,之所以這麽告訴顧沁,既是為了不讓顧沁多想,也是因為這樣的暴雨天一定要去赴其她女生的約需要一個具有說服力的充分理由。
“啊!?為什麽?”
把寧澤折騰出去弄得渾身落湯雞,結果卻不轉校了,這算什麽事,顧沁撅了撅嘴,有些不高興。
顧沁的身世背景寧澤略知一二,但還有很多未知。
對於這些未知,他充滿了好奇。
眼下提及轉校的事,他不禁想起了顧沁也是沒跟著父親去其他城市選擇留在清河這種貧瘠地方的異類。
心中打起了小九九,他笑道:“想知道啊?”
寧澤裝神弄鬼的,顧沁的好奇心全被夠勾了起來:“當然想啦,說嘛。”
“你先告訴我你為什麽不跟你爸去杭城,而是留在清河。”
沒想到寧澤拐彎抹角的是為了問這個問題,顧沁握筆的手一顫,笑容頓斂。
不過,不想被寧澤從她神色的變化中窺覷出什麽,她很快又恢復了面上的微笑:“杭城的學校太好,怕去了跟不上拖後腿丟人。”
“是嘛?”
顧沁可是藝術生,以她現在這等水平的成績只要藝術分過關,什麽學校不能去。清河這種蜷縮在群山之中的落後地方連個像樣的美術老師都沒有,而國美所在的杭城多的是美術大師,顧沁在杭城明顯要比呆在清河有前途得多,寧澤可不信她這個理由。
“不是。”顧沁知道這樣一個理由肯定敷衍不了寧澤,既不想隱瞞寧澤,又不想告訴他真相,她的心中很是矛盾。
一看顧沁臉上那不自然的笑容,寧澤就知道她不願意談這事。也沒好奇到非知道不可的地步,不想為難她的寧澤揉了揉她的劉海,笑道:“好了好了,別這麽嚴肅,我就隨便一問。她不去婺市是因為她媽還留在清河,去了婺市也進不了婺市一中那樣的好學校,去不去婺市都一樣。”
寧澤選擇退讓,顧沁並沒有因此而松一口氣。
心頭反是吊得更緊,用拇指輕叩著手中的筆管,不露聲色地緊咬上唇,顧沁心中天人交戰。
面前的人,是一個除了父親之外,在她心目中有著獨一無二地位的人,如果有什麽快樂,她一定會迫不及待地和他分享,只是那些不願回首的過去以及那些過去留在她身上的殘酷烙印,現下的她實在不想讓他知道。
看顧沁沉默不語,寧澤不由暗暗責怪自己真是多事。他很清楚,以顧沁的性格,這般逃避著不願和他說的事,不是羞於啟齒的,就是不敢觸及的。
就像他前世從初二下半學期開始就再也不願和人提及自己的父親。
他害怕自己被人同情,也害怕自己被人用有色眼鏡看待,更害怕那段讓他惶恐到就連做夢都會哭泣著醒來的灰暗時光會以回憶的形式卷土重來摧毀當下的平平淡淡安安靜靜堵塞五髒六腑。
顧沁此刻左右為難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意識到自己可能觸及到了顧沁心中的禁忌之地,心懷歉意地伸手將顧沁攬入懷中,寧澤柔聲道:“別想了,其實我沒那麽好奇,就是單純地想多了解你一點。”
隔著茶幾被寧澤輕輕地擁入懷中,額頭緊貼寧澤未被浴袍掩蓋住的突出鎖骨,感受到他滿溢而出的溫柔,顧沁瞬間淪陷。
兩個彼此喜歡的人,交匯的人生軌跡並不僅是以後,毫無瓜葛的從前也會通過某些奇妙的方式聯系在一起。
她很清楚自己內心深處那些一輩子都不願再記起可事實卻是隨時隨地都有可能想起的往昔必然有會被寧澤獲知的一天。
現在雖然時機過早,但既然他想知道,她就有必要讓他知道。
因為,人的一生,能夠分享快樂的人有很多,能夠分享痛苦的人只有那麽屈指可數的幾個。
不管她是多麽不希望讓寧澤知道那些至今還讓她隱隱悸痛的過往,無法否認的是,寧澤就是有資格也有權利知道她所有悲傷的少數人之一。
遽然的,她想起了自己昨天對著寧澤耍小心機試圖套出他的過去的一幕,那時的寧澤爽爽快快毫無避諱地笑著將她所希望知道的一切都說了出來。
當時的她根本沒感覺到寧澤對過去的陰霾有絲毫悲傷,他的口氣細想起來,反倒是充滿了一種近乎驕傲的自豪。
如此細細一回想,顧沁驀地驚醒那一段驚悸她心靈多年的過往擁有的並不只有黑暗的一面。
如果換一種角度去回顧,其實她完全可以向全世界宣告那一個為了保護她而遠去的人是多麽得讓她驕傲。
滯留已久的黑暗在一瞬間被奔湧而出的光明碾成齏粉,醍醐灌頂般的恍然大悟,顧沁忽然非常悔恨自己這麽多年來的怯懦。
那個摯愛著她為了保護她願意為她付出生命代價的人,遠在天國,必然不會願意看見自己的犧牲換來的是她日複一日的驚恐難安。
她想看見的必定是自己的平平安安快樂幸福,而非**在晦暗的泥沼中一蹶不振。
所以,自己這麽多年來,一定辜負了她的一片心意。
心中這般想著,眼淚止不住地從眼眶中蜂擁而出,知曉天國的她也好眼前的寧澤也好都不會舍得看到她掉淚,顧沁急忙挪了挪自己額頭停靠的位置,在寧澤穿著的乾軟浴袍上蹭了蹭,拭掉從眼眶漫及臉頰的淚水,抬頭凝視著寧澤道:“寧澤,你真的想知道麽?”
“不想。”
“說謊。”
“好吧,我想。”
聽出顧沁的聲音帶有一種近乎哽咽的抽噎,又忽地感覺到一道狹長的濕潤陰涼順著他的胸骨中縫急速墜向腹溝深處,意識到什麽的寧澤心中頓生慌亂。
急忙將身子稍稍後仰,一低頭,看到一對有如陽台上被暴雨拍打得一片迷蒙的玻璃門般的潮濕眼眶,也不知道是自己的提問讓顧沁想起了糟糕的過去,還是自己的提問過於促狹為難得讓她掉淚,寧澤心慌意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