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殿裡回蕩著陣陣琴聲，余音繞梁，與那叮咚鍾聲相輝映，聽不出是從哪裡飄散出，尋不到蹤跡，仿若海市蜃樓，一圈一圈在人心底蕩漾來。

　　洛清藏在殿宇的角落，雙膝盤腿而坐，背對著大殿，只見一個孤寂倔強的背影。

　　“清兒，此次出門遊歷九州，可閱覽了什麽?又頓悟了什麽?”洛羽仰頭詢問。

　　洛清紋絲不動，背脊蹦得緊緊的，就像一支拉來滿弓的弓弦，透著危險氣息。

　　“你若不願與人說話，想逃避這些紛紛擾擾，這次的壽辰也一並取消好了，省的你心情不暢快。”洛羽聲音淡淡的，殿內的琴弦之音戛然而止，連浮動的花影都瞬間消失蹤跡。

　　聽著壽辰要被取消，洛清不依了，她還等著收禮收到手抽筋呢，這種樂事可不能抹殺。

　　縱身飛落而下，眼角似還有淚珠懸掛，她一臉鐵青瞪著洛羽，突然發難，滔天玄力毫無預兆的朝他襲擊而去:“你竟不顧我的死活，任由他們找我尋仇。即便我死了，墮入輪回，又或成魔成妖，你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我自小沒了娘，難道真是你撿回來的，這才狠心對我。”

　　洛清術法雖不高，卻因太突然，使洛羽措手不及，差點被擊中。

　　他連退數十步，方化去她的攻擊，雪白的衣袍因此浮現些許褶皺，略顯狼狽。

　　洛清撅著嘴，提到她娘，因觸及到心底深處的東西，又忍不住泛起點點淚光，雖強忍著，該是止不住流了下來。

　　洛羽剛一站定，不由歎息一身，雙手伸開，朝她低聲誘哄道:“清兒，過來。”

　　那一個懷抱是她幼時最歡喜的，從前隻要能賴在父神懷中，她無所不用其極，隻為能撒上一會嬌。

　　洛清沒有動，僵著身子沒有飛奔過去。

　　洛羽瞧出她鬧著別扭，主動上前，讓她的腦袋靠著自己肩膀，解釋道:“我要不信任你，也不會這麽輕易打發了他們，不苛責你半句。再者，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任何強悍的神明都抵不過別人的暗害。他們若因忌憚我而不敢對你出手，怒火一旦壓製久了，便容易爆發，你若因此灰飛煙滅，我連救你的機會都沒有，還談什麽其他。”

　　隨著耳邊的低語，洛清情緒漸漸平複:“父神是怕到時候我萬劫不複，即便逆天改命都無法保全我?”

　　“嗯。”洛羽揉著她的腦袋頂，突然覺得自家閨女真的長大了，從前可不用如此哄著，既乖巧又可愛，才不會敏感多疑。

　　“且你實在不明智，我知你率性爽朗，眼裡容不得一粒沙子，卻以下等之法付諸行動，這才引得旁人上司幽討債。”

　　“父神常說有仇不報非君子，我是父神帶大的，又沒有生母寵愛，自然隨了父神男兒心性，與尋常女子不同。”洛清可不願承認自己的過錯。

　　“這次可受人欺負了?”洛羽歎息一聲，每次提到她生母，他就再也苛責不下去，免得惹得她心裡那份空缺越來越大，成為一道磨滅不掉的魔障。

　　“沒有，隻是竹寧之境有許多妖魔鬼怪混跡，四海九州的人皆有，龍蛇混雜。因此差點著了冥昆的道，被他輕薄了，還好女兒機智，哼，讓他嘗嘗男人欺壓的滋味，徹底斷子絕孫。”洛清眼睛放光，別扭的從他懷中撤了出來，整個人如脫殼而出的利刃，光華璀璨。

　　“你該讀一讀人間的《中庸》，凡人雖無永生之能，卻能者輩出，待你熟讀此書後，若能深知其理，便可處理好這些瑣事。”洛羽憑空幻化一本陳舊的書籍，遞到她手中。

　　“他們不是弱者嗎?”洛清並未去接。

　　“自古強弱之分不以外力而區分，智者玩弄勇夫於股掌之間，掌控時局，借外力為己用。以最平庸之資存於世，無愧天地，此乃上上之策。”

　　“可我瞧他們整日在痛苦與絕望的邊緣，明明那般痛苦，為何還要掙扎著，奮力生存下去?”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千萬年歲月凋零荏苒，即便諸神湮滅，即便神界顛覆，他們也會世世代代將生命延續下去，尋找到屬於他們的道。”摩挲著書籍邊緣，洛羽眼底有些掙扎。

　　他並不想教導她這些，他曾想，若有女兒，定完讓她成為世間最幸福，心思最純淨之人。

　　但凡她有所求，他便赴湯蹈火的送到她面前，滿足她所有。

　　然而事與願違，一個水靈靈的好閨女，漸漸長殘了，讓他措手不及。

　　又是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墨黑的色調一寸一寸散開，就像霧霾被陽光穿透，豁然亮堂，天上漾出一輪銀白圓月，光華四射。

　　冷月白光中，一棵巨大海棠迎風招搖，在地上投下一個巨大的暗影，紅色的花瓣散落半空，漫天飄絮，似赤雪飛舞。

　　洛清百無聊賴的坐在枝頭，一手在海棠花枝上擺弄，搖曳著花瓣墜落枝頭，形成一場唯美的雪景。她另一隻手卻伸到天空，纖細的手指竟在蒼穹之間來回摸索，徒手摘星辰。

　　夜空星辰璀璨，隨著她漫不經心的動作，萬千星辰竟緩緩扭轉軌跡，或明或滅，在她指尖停歇流轉，發出懾人心魄的光輝。

　　隨著星辰移動，一絲黑色瘴氣從繁星之上反噬而來，就像毒舌一般，纏繞她的指尖，迅速侵襲到手腕上，連一身仙靈氣息都退避三舍。

　　“簌簌。”耳邊有樹木婆娑聲，突然感覺一道視線落在身上，清冷而專注，如利芒在背。

　　“誰?”洛清詫異抬頭，順著那道視線望去。

　　那人腳踏虛空而來，頃天而泄的銀月光輝都在他身後，絢麗的光暈使人看不清他的面容，隻覺尊貴無比。

　　“每一顆星辰都承載著凡人的運勢，你徒手摘星，可想過逆轉了多少人的命運?”男子浮在半空，整個人像鑲嵌在明月之中，只見一個風姿灼灼的黑影。

　　洛清收回手指，右腿挪動一個舒適的位置，一身朱紅的百花褶皺裙隨著動作從樹枝垂下，宛如夜之精靈:“我瞧這幾顆星辰星光暗淡，被身測的繁星壓製著光輝，欺負得狼狽不堪也不見爆發，這才出手救她們。”

　　“你可憐她們?”男子懸浮空中，清冷的目光直視她的眼。

　　“談不上可憐，隻是覺得有點意思罷了。你瞧，當一個陷入絕境的人再次風生水起，那些羞辱過她的情人，那些棄她而去的親人，又該以怎樣的姿態出現，阿諛奉承亦或錦上添花?又或悔不當初?”洛清慵懶的靠著樹枝不想動彈。

　　“見了又如何?”男子如履平地，從頭到腳都透著從容淡定。

　　“解我憂思，尋一個結果。”洛清雙手一攤，頗懶散的擺擺手。

　　“為了看到你想要的結果，你就甘願承受逆天改命之後果?”

　　“有何不可。”洛清憋嘴，百無聊賴的打個哈欠:“這些星辰下的凡人殷殷期盼，信奉神明，誰又看到那一顆千瘡百孔的心靈，誰又願意聽他們傾訴，給予救贖。”

　　“你不該乾預命運之流程，折損自己無數仙力不說，更破壞天地秩序。”男子並不讚同，言語之中透著悲憫。

　　洛清突然覺得這人太古板，伸了伸懶腰，挑眉一笑:“木疙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我雖無法建造浮屠塔，卻也勝過無數神明，願救下這五條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