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家從房間裡走出來,懷裡抱著昨天才出生的長女,臉色十分溫柔。和他相識一年多了,這是我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神情。
“真是很可愛的孩子呢。”於加已經收拾好了眾人面前的碗筷,她擦乾淨手,湊到了孩子旁邊。菜菜和利家不熟悉,雙眼亮晶晶的望著剛出生的嬰兒。
“媽媽,美津也要抱抱!”美津扯住於加的衣裳。
“美津,過來這邊。”我笑著招呼。美津反身撲過來,趴在我背上咯咯直笑。
“對了,利家殿下,孩子要叫什麽名字呀?”於加問。
利家想了想:“就叫“幸”好了。”
“幸姬?這名字不錯。”我誇獎道。
“因為她能夠順利生下來,是虧了大家的照顧啊,”利家把孩子交到於加手上,“景次郎,趁著天色還早,我想去拜訪一下長秀殿下,致上我的謝意。上次走得匆忙,都沒有顧得上。”
“應該的,這次也多虧長秀殿下的好意了。”我點了點頭。
“還有勝家殿下……”他看了看我。
“那麽就帶一些酢菜過去吧。柴田殿下似乎很喜歡我家的酢菜,家中的雜役不時會過來買上一些。”我建議他說。
“哦?聽說你和勝家殿下並不是那麽和睦……”前田利家似乎感到很意外。
“柴田殿下並無惡意,只是有些作為武士的孤傲吧!欣賞的是像你這樣的勇武之士,並且不太待見外地人。我雖然不能認同柴田殿下的想法,但是可以理解。”我轉過頭,看見於加正在逗弄孩子,就讓菜菜替利家準備禮物。
“你能夠這麽想,真是讓人放心啊。”利家感到十分欣慰,同時若有所思。
“你真的不會再離開尾張了?”我問。
利家堅定的點了點頭:“最多是在尾張流浪一陣吧!既可以當做是反省,也能讓主公明白我的忠誠。”
“流浪在外總不太好……”我輕輕的搖了搖頭,心中忽然想到了一個主意,“又左,你認識寺院或者神社的人嗎?主公雖然禁止本家的各位收留你,但是留在寺院或者神社應該是可以的啊!”
“這麽說的話,小松原寺的玄以主持算是我的同族……不過,小松原寺是一所很小的寺廟,沒有什麽寺領,只能依靠布施來生活,恐怕會給玄以帶來困擾……”利家沉吟著。
“那熱田神宮有認識的人嗎?”
“我不太熟悉。但是柴田家和神宮的神主松岡家是好幾十年的世交了……只是這樣一來,可能又要麻煩勝家殿下。”
“沒關系。只要又左你透露出留在神社的想法,柴田殿下很可能會主動提出幫忙吧。”我從菜菜手上接過裝著酢菜的小陶罐,遞給前田利家。忽然,回想起他剛才說過的一個名字,我的手稍稍一抖,陶罐差點掉在了地上。
“景次郎,你怎麽了?”利家奇怪的問。
“沒什麽,就是手肘忽然麻了一下。”我笑了笑,非常隨意的問道,“你剛才說的同族,是叫玄以嗎?可是,沒聽說你家裡有人出家啊?”
“這個啊,他是美濃前田家的人,名叫孫十郎基勝,法名玄以。雖然說並不是很清楚,但據說和我們尾張前田家有親戚關系。他小的時候,道三殿下和土岐氏爭鬥,一族受到了波及,後來就在尾張修行了。”利家解釋說。
“哦。原來是這樣……”我點了點頭。
由於阿松的身體不方便,我建議前田利家就在這邊住下來,既方便照顧,也能多和阿松聚一聚。為此我將酢菜屋休業了兩天,自己也在這邊住了下來,難得的和於加相聚了幾日。
三天之後,前田利家又離開了清州,去了熱田神宮。好在這次是在國內,為此阿松應該感到十分欣慰吧!
經過這幾天的考慮,我最終沒有去拜訪作為“五奉行”之一的前田玄以。他出仕很遲,還要在小松原寺待上好幾年,期間還要去比睿山延歷寺修行一段時間,遲些拜訪沒有關系。最重要的,他的長處是管理寺社、谷糧奉行以及和朝廷交涉,如果我過早的請來,不僅會耽誤他的修業,而且沒有讓他發揮長處的地方。
到了八月初的時候,我得到了一個好消息:於加懷孕了。
當於加告訴我說有了兩個月身孕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最直接的反應是將她抱起來轉了好幾圈,然後以自己為肉盾一起躺在葦席上。我本想立刻讓於加放棄酢菜屋的事情,她卻笑我太緊張,才兩個月就像如臨大敵似的。
既然她這麽說了,我也放棄了自己的意見:“也好,你畢竟有過經驗了……”
“殿下,對於我以前生過孩子的事情,會不會介意呢?”於加聽到我說有過經驗之類的話,立刻很敏感的問道。
“怎麽會。我很喜歡美津,你知道的啊,”我連忙安慰她,“我是想說,雖然不會讓你現在就靜養,但是你自己一定注意才行!阿松夫人的事,絕對不能再來一次。”
“恩……”於加一臉幸福的靠在我身上。
“對了,是不是該請幾位侍女了,你和菜菜,都需要照顧的。”我說。
“哪裡用的著那樣了。妾身又不是什麽嬌貴人。就是菜菜夫人,也用不著請人的,有妾身照顧著,才像是一家人啊。”
“你這麽說也有道理,但是你現在不方便……我讓小夏來照顧你倆可好?”
“哎呀,說到小夏,還是幫著殿下比較適合吧。”於加撲哧一笑。
我也忍不住笑了。小夏的確不太會照顧人。我本想讓小夏慢慢的退出家臣的行列,但是她總不願留在家中。一方面是對於加和菜菜似乎有一些介意的情緒,一方面是個人性格問題。也許只能先讓她跟著我。
我一邊想著,一邊撫著於加的腹部,五隻手指無意識的輕輕按動著,仿佛在彈著鋼琴。於加很享受這種輕輕的按摩,神情非常的放松,眼睛慢慢的眯了起來。就在我以為她就要睡著的時候,她忽然輕輕的問道:“殿下,你是想要男孩還是女孩啊?”
“隨便了。女孩的話,一定會像美津那麽可愛的。男孩的話,長大了正好可以娶又左家裡的幸姬。”我隨意的回答。
“可是幸姬比孩子要大上一歲吧……”於加說。
“那有什麽關系。看看主公家中,深受寵愛的吉乃夫人,比主公足足大了七歲……你還不是比我大,但是一樣相處得很好啊。”我的手順勢往上,伸到了於加的胸前。她的胸型很漂亮,是我很喜歡的地方。
“殿下……真是討厭!”於加紅了紅臉,卻沒有阻止我的動作。
“呵呵!”
“其實,妾身倒希望是個女孩才好。”於加忽然歎了口氣。
“這是為什麽?”我詫異的問道。一般來說,這個時代的女人都希望能夠生下男孩才對。據我所知,利家封於加賀之後,有個名叫岩姬的側室,原本是阿松的侍女,很有一陣深受利家的青睞。但是因為她生育的男孩夭折,只有兩個女孩成活了下來,結果又被降為侍女的身份。
“因為菜菜夫人還沒有孩子。如果妾身這次生下了吉良家的男孩,今後可能會在家中造成困擾吧。”
“咱們只是個小家,哪有那麽多事情啊?”聽到她居然有這樣的考慮,我有些不耐煩說。雖然於加是出於家庭和睦的考慮,但是我總覺得,這個時代的女人還是單純一些比較好。
“吉良家可是土佐的名門呢……”
“總之,不要想這麽複雜。思慮過多,對孩子不好的。”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
“恩。”聽我提到孩子,於加很乖巧的點頭答應。
……,……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盡量多抽出一些時間陪著於加。好在家裡沒有領地,秋收沒有我的事情。
但“米五郎”丹羽長秀就夠嗆了。本家的谷糧調度一直是由他負責,雖然後來增加了清州奉行的職掌,卻沒有誰能接過他之前的工作。作為副役,我不得不替他分擔一些清州的事務。
目前,我方的幾個奉行中,丹羽長秀居筆頭之位,負責谷糧調度、清州奉行,由我擔任副役。村井貞勝負責協助信長處理雜務,副役是島田秀順,這兩個人同時還負責外交方面的事情,幾年之後接待足利義昭、修繕將軍寓所都是他倆。在信秀時代,他們都在平手政秀手下任事,是信長難得親信的老家臣。
另外,阪井一用負責軍需;桑原家次負責寺社管理;祖父江秀重是禦台所奉行,負責城池的修繕和維護。
鑒於祖父江秀重的名字,我曾經很好奇的問過祖父江勘左衛門與祖父江一秀父子,回答是不知道。勘左衛門並不識字,連正式的武士譜名也沒有;一秀的名字是一豐賜下的,“一”字是取了他自己的偏諱,“秀”字算是附會……想了想,我釋然了,苗字相同實在很平常,例如說,北近江有淺井久政、賢政父子,我方有淺井高政、政貞父子,而今川方有個淺井政敏,是今川義元的妹夫,目前正守備遝掛城。
可能是瀧川一益的調略起了作用。九月份的時候,今川義元突然加強了對尾張方面的控制。他往鳴海城山口教繼處派出了重臣岡部元信,往大高城派出了譜代朝比奈一族的朝比奈輝政,往遝掛城近藤景春處派出了妹夫淺井政敏,三人各自帶領一部兵力加強城防,並且隱隱有監視之意。
由於三城守備兵力充足,原本準備聚集力量、一舉奪下三城的織田信長不得不放棄了強攻的打算。經過一番討論後,信長決定在鳴海和大高兩城周邊建立城呰,長期圍困兩城,理由是兩城孤懸尾張,糧食補給不易,增加兵力後,軍糧供應方面肯定會出現缺口。那麽只需阻止大隊人馬外出,並隔絕運糧的隊伍進入,兩城就很可能不戰而下。
為了防止兩城征集到糧食,信長還大力拉攏周邊豪族,以高出市價兩成的價格,敞開收購了他們手中多余的糧食。負責這件事情的是津島的織田秀敏,收購的糧食大部分由海路直接運往津島,小部分儲在當地,作為五呰建成後的軍糧儲備。
建呰期間,兩城曾經先後發動過試探性的攻擊,但是都被堅決的打了回去。當初訓練的八百常備槍兵,在其中起到了不少的作用。
十一月份的時候,鳴海城周圍的丹下砦、善照寺砦、中島砦建成,三呰由東至南,在鳴海城周圍繞出一段弧線。丹下砦的守備是水野帶刀左衛門忠光,作為水野氏一族,若有戰事的話,他可以從附近的水野家的緒川、刈谷、西尾諸城得到支援;善照寺砦由佐久間信盛、信重兄弟倆守備,佐久間家在本家負責三河方向,這裡是他們的根據地,而佐久間家的家主盛重則帶領家中的五百人精銳力量,守備著大高城東面的丸根呰。大高城東北方、距離丸根不到一公裡的鷲津砦,由織田秀敏和飯尾定宗、飯尾尚清父子守備。
大高城那邊兩呰的陣容,不得不說實在太豪華了。佐久間盛重目前是織田家第二重臣,西三河方向筆頭,織田秀敏是信長祖父信定的末弟,長期擔任起家之地津島的守備,飯尾定宗來歷更是不凡,他是信長的從叔父,繼承了作為斯波氏支族的飯尾家,和岩倉織田、信長一系的勝幡織田同出於信長的曾祖父織田敏定。他目前的官位是從四位下侍從,比信長高得多,他的正室是上代管領細川晴元之女,與越前的朝倉義景、加賀一向宗中心勢力勝興寺的顯榮、石山本願寺的顯如屬於連襟,目前是中島郡奧田城城主。
由此可見,信長對於大高城是多麽的勢在必得。
對兩城城的圍困一直持續到第二年,鳴海和大高兩城儲備的軍糧一直無法得到補充。在瀧川一益的建議下,我方派遣當地的豪族與鳴海的山口教繼父子接洽,提出賣給他們一批軍糧,他們立刻就接受了,並且在我們的配合下得到了這批糧食。
之後,我方“不經意”的將這個消息透露給了今川方。今川方的岡部元信本來就驚訝於那批糧食的到來,在得到消息後,更懷疑山口教繼與織田家達成了什麽協議。他隨後就將消息傳回了駿府。或許是因為與鳴海的軍情不易傳達,或者是覺得山口教繼已經失去了利用價值,二月底的時候,今川義元假意傳來嘉獎的命令,請山口教繼、教吉父子前往駿河接受感狀,並領受新的任務。而山口父子趨馬衝破包圍、好不容易到達駿府後,立即被今川義元命令切腹。
山口教繼可以說是目前信長最為痛恨的人物。他是知多郡的強力豪族,曾經中介過織田信秀與今川義元達成和睦。信長繼承家業後,此人立刻投向了今川義元,並在今川家的支持下挫敗了信長親自帶領的討伐軍勢。由於他的存在,信長一直無法控制知多全郡,去年甚至被他寢反了大高城和遝掛城,面臨著失去知多全郡的危險……
出於對這個人的強大怨念,信長甚至放棄了近半年的圍困成果,不惜為鳴海城補充了一批軍糧。
但是大高城就沒有這種待遇了。圍困一直持續著,城內據說已經開始實行嚴格的軍糧配給。為了穩定因得不到軍糧補充而引起的軍心動搖,今川義元派來了自己的外甥鵜殿長照。他是鵜殿家當主,母親是今川義元的妹妹。
到此為止,歷史上今川義元上洛前的態勢正式形成。
然而,本家的各位對此並沒有任何的準備。
根據先前得到的情報,這兩年今川義元的重點是駿河、遠江和三河的檢地事宜。特別是三河,西三河的松平家已經基本納入了家臣體系,東三河的吉良義昭雖然降服,卻仍然維持著一定程度的獨立。對於今川家來說,那才是最重要的大政。
所以,大家的一致判斷是今川家暫時不會出兵,現在正是將今川家勢力驅逐出尾張的最好時機。
我自然知道,今川家的檢地即將完成,很快就會打出上洛的旗號侵入尾張。但是我自然是保持了沉默。
在我看來,信長在桶狹間之戰的勝利,實在是非常的巧合,從各方面來看,他幾乎都都處於極大的劣勢,恰如一個賭徒在賭博中拿到了幾張爛牌。但是,這幾張爛牌,卻正好湊成了一副同花順……於是,信長贏了。
所以我當然不會去試圖改變什麽了。
但是,我知道,這的的確確是織田家的生死關頭。
後世的某些觀點認為,織田家當時還有另外一條路,完全沒必要和今川家硬抗。既然義元志在上洛,那麽不妨暫時投靠今川家,等今川家的勢力淡出尾張後再謀求獨立。這樣一來,說不定還會因為首先投效的功勞而受到封賞呢。
關於這個問題,我覺得很有商榷之處。我個人認為,義元打出上洛的旗號,並不是為了真的打到京都,扶持或者取代足利義輝。而足利義輝向來以天下人自居,絕對不會支持地方大名大肆擴大勢力的任何企圖。所以義元要獲得大義名分,只能學習半個世紀以前的大內義長打出上洛的旗號。在這個上洛的名分下,他可以大致合法的攻略他國,並且得到當地豪族的效忠。
今川義元是個很明智的統治者,對於他來說,領地和實力才是最重要的。他絕對不會迅速的推進京都,而會像對待松平家那樣,先控制(甚至消滅)首領,然後慢慢肢解,將佔領地徹底納入自家的統治體系。
然後,只要還沒打到京都,他就可以在上洛的旗號下拉攏當地豪族、盡情的攻略他國,等到把尾張、美濃全部消化,今川家也就稱霸天下了。到時上不上洛,取不取代將軍,還不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這種情況下,如果信長投降了,肯定會被當做炮灰放在前面攻擊美濃,等到打殘之後,今川義元正好將他拋到一邊,趁勢吞並尾張,像對待三河那樣慢慢咀嚼。而信長本人的下場,就是和當前的松平元康一樣,領地被吞並,家臣被打散,本人被軟禁。
以信長的強悍個性,這絕對比殺了他更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