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了,”知若向來喜歡借力使巧勁,四兩撥千斤,“你不能隻想著方便找人家玩是吧?潘五姑娘趕了幾日的路,要好好休息才是,你總是打擾她可不好。”
名門望族的姑娘,尤其嫡女們,哪個不是自小就有自己的院子?而且學說話、學走路起幾乎就開始接受身份、等級等差別的教育,所謂貴賤思想根深蒂固。像潘舒靈這樣千嬌萬寵的小貴女,想來也不喜歡與別人太過親密,何況還是同一個剛認識的平民女孩分享一個院子?
如知若所料,一向乖巧體貼的知萱立馬耷拉了臉。
知若笑眯眯地等待著知萱自己開口放棄,當然,語氣肯定會很勉強,比如“哦,那好吧”、“好吧,我不想靈兒姐姐休息不好”之類。
她沒想到的是,潘舒靈竟然搶在知萱前面應道:“若姐姐,我不累,我也想同萱兒妹妹住一個院子。”
知若一愣,正想說什麽,就見潘舒靈一雙小鹿般純淨的眸子望著她:“好不好嘛若姐姐,我一直都是同祖母一個院子,都沒有姐妹一起玩。”從她記事開始,祖母和姑母就在她身邊放了好多人,連府裡的姐妹們不能輕易靠近她身邊,走到哪裡也都是左擁右護地跟著一大群丫鬟婆子。
知若一愣,有些疑惑,然後突然就想到宋氏母女倆那一個不懷好意,一個嬌蠻囂張的德性,經歷過一世商場爭鬥、再加一世宅鬥慘敗的她還有什麽想不到的?越是富貴、越是地位斐然的人家,親情越是一種奢侈品,人心越是摸不透。知若的腦海裡不由地就冒出一個念頭:難怪潘家銘會變成所謂的京城第一紈絝!
潘舒靈這麽小,而且還只是個女娃。某些人都不肯放過,何況潘家銘這個嫡子嫡孫、名正言順的爵位繼承人?他在那些人眼中該有多麽的礙眼!偏偏他深受皇后娘娘的重視和寵愛,有個三長兩短只怕皇上都要親自派人徹查,又哪裡是那麽好下手的?
於是,此人若差勁點,難免真正被捧殺成無賴紈絝,若是聰明的。如潘家銘。也……只能做紈絝,不過,只是表象。或者說,是在羽翼豐滿前的一種保護色。
迅速想明白了緣由,再對上潘舒靈純真的笑臉,知若忍不住心疼起小姑娘來了。更不忍心拒絕她。
可是,……。知若看向潘家銘,還是由人家兄長決定吧。若是一般小貴客,她順著小姑娘的心意倒也沒什麽,但這兄妹倆身份非凡。疏忽不得,小心無大礙不是?
潘家銘似乎看出知若在想什麽,知若的視線剛轉向他。他就笑咪咪道:“靈兒同萱兒都這麽說了,姑娘不如就順了她們的心意?說真的。靈兒長這麽大,確實還沒有什麽投緣的玩伴。”
說到最後一句的時候,潘家銘眼裡掠過一道夾雜著心疼和狠厲的的複雜神情,他的小妹不過七八歲而已,本應是天真浪漫、無憂無慮的,卻連在府裡都不能真正安全。在靈兒的身邊,有不甘心的姐姐妹妹,有各懷心思的親戚,有奉承、有算計,最稀有的就是真心,這也造成了靈兒小小年紀就沉默內向的性格。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啊!家業越大,經越難念!知若暗歎了一口氣,點頭道:“還是住觀星院吧,萱兒也住過去就是。”
撚梅院雖大,卻是知卉、知萱倆人共同的院子,潘舒靈再住進去,就三人共一個院子了,傳出去只怕會招惹來怠慢英國公府、甚至不尊敬皇后娘娘之類的流言。而觀星院則不然,那是單獨的新院子,清幽雅致,且知萱過去住隻說是陪伴潘舒靈,越發顯現出對這位小貴女的重視。
不是知若想太多,或者說,太過小心,這可不是在講人權、論平等的現代,在這裡,皇權至上,人分三六九等、尊卑貴賤,迷糊間就能招來彌天大禍。
潘舒靈和知萱兩個小姐妹可不會想那麽多,聽到知若松口,立刻眉開眼笑地商量著是先一起過去觀星院看新屋子,還是先坐玻璃馬車去梅林賞花。
知若好笑地搖了搖頭,無論在什麽年代,小朋友的快樂總是最簡單的。話說,緣分這東西還真是奇怪,莫說潘舒靈,就是自家萱兒,之前也是沒什麽好朋友的,更沒見她同誰剛認識就如此“如膠似漆”。
潘家銘也好似“無奈”地笑了笑,眼裡對倆小的寵溺卻是藏都藏不住,轉過頭對著潘舒靈帶來的仆婢時才換上一臉少有的嚴肅:“凌嬤嬤、奔月、你們要記住,在梅莊做客就要守人家的規矩,莫要拿大,皇后娘娘和我祖母都不喜那狐假虎威、仗勢欺人的人,更不容有人損害靈兒的聲譽。若是有人以為離了京城、靈兒又年幼,就敢起什麽僥幸心思,耍些么蛾子,本世子定會讓她知道後悔莫及是一件比死還難過的事。”
空氣中頓然就彌漫起一種蕭殺的寒意,尤其潘家銘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英國公府跟來的那七八位仆婢中有人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她們可不敢以為潘家銘只是隨口嚇唬她們一下,她們或親眼看見、或親耳聽說過繪聲繪色的描述。
幾年前五姑娘從假山上摔下來那次,除了死命護住五姑娘,自己卻被尖利的石塊刺傷、變成跛子的奶娘外,五姑娘身邊跟著的兩個丫鬟全都被這位世子爺發賣了,不但全家發賣,還全部賣到最卑賤、最苦逼的地方。其中一個丫鬟年僅六歲的弟弟最慘,直接被賣去了小倌館,聽說送去的當日就開了張,那可是他們家的獨苗苗、命根子啊,據說,聽聞消息時,丫鬟的爹一腳踢在他媳婦的胸口,將人踢出了三尺開外……
自那以後,整個國公府就沒有人不知道他們的世子爺不僅僅是表面上那個一臉痞笑、處處不著調的紈絝,還有兩個讓人不敢招惹的特性,一是護妹,二是狠辣。
凌嬤嬤倒是臉色如常,沒有一點波動,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而堅定:“世子爺放心,老奴曉得。”她知道,世子爺那些話不是針對她和奔月,而是敲打其他幾個,也讓她盯著那些人呢。另外,這也說明世子爺很重視梅莊這幾個姐弟兄妹,用這種方式向尹大姑娘表明態度:五姑娘住在梅莊就只是普通的客人,更勿論她們這些仆婢。
凌嬤嬤是坤和宮出來的五品宮嬤,皇后賜給潘舒靈的教養媽媽。潘舒靈從假山上摔下那次,皇后大怒,也倍加警惕,第二日一早就賞下兩人進了英國公府,即凌嬤嬤和一等大丫鬟兼貼身護衛奔月。從那日起,無論潘舒靈走到哪裡,身邊都不會少了這倆人。
潘家銘訓話的時候,凌嬤嬤早已不動聲色地掃了那六人一眼,大都只是一種受到恐嚇後自然而然地害怕了一下,很快就恢復如常,只有紅雲,臉上明顯的驚慌失色,甚至……控制不住地打了個寒顫。
凌嬤嬤暗自蹙了蹙眉,希望只是她太敏感了,自從她到五姑娘身邊,一直都沒有再發生什麽意外,或許,有人真的又耐不住了?無論如何,早在離京之時,她就打起了十二萬分精神,比當年在宮裡當差更警惕兩分。
除了她和奔月,其他六人雖然都是五姑娘生母霍氏留下的人,但時過境遷,人心難測,難說誰一定可靠,尤其這些人中大多是有父母家人在國公府裡的。不像她和奔月,一個是孤身一人,注定要跟著五姑娘養老,另一個自小就是孤兒,在殘酷的暗衛訓練中長大,若是不能護五姑娘周全,便只有死路一條。
凌嬤嬤乾脆簡潔的回應讓知若不由地暗暗打量了她幾眼,不愧是坤和宮出來的人, 周身氣度不輸於一般大戶人家的夫人,而且,很顯然,這位凌嬤嬤深得潘家銘的信任。
對於潘家銘的突然立威,知若還真是沒覺得有什麽奇怪的,雖然那人披著一張紈絝的皮相,真把他當作紈絝愚弄的人只怕終要在“驀然回首間”發現自己才是那個被愚弄的蠢貨,還被愚弄得很淒慘,甚至悲壯。要不然怎麽都說不叫的狗咬人呢?囂張叫囂的狗通常還沒靠近人就被打跑、打死了,只有默默然突然下狠嘴的狗才能咬到人不是?
呃,人家潘世子也沒得罪過她,相反還相幫不少,這樣比喻或許不恰當,但道理差不多就是這樣不是?呵呵。
知若暗自打量,潘家銘像這會兒這樣收起痞賴氣的時候,雖然無形中散發出一種冷冷的、能凍結四周圍空氣的霸氣,但整個人也顯得更加英俊貴氣,竟然還透著一種瀟灑淋漓的江南才子韻味,同潘舒靈倒是更像了兩分。
知若難得在外人面前失神了一小會兒,完全不知道,她眼裡的打量、了然、壞笑、輕歎都被一雙深幽的眸子一一收入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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