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國公夫人看著剛剛還一臉可憐兮兮的潘家銘轉眼就同潘舒靈在那做鬼臉,好笑地暗自搖了搖頭,這個孫子誒,什麽時候才能長大?不過聽皇后的意思,銘兒在戶部當差這陣子似乎上下反應都還不錯呢。
她耳邊又響起蕭峰的話:“老夫人盡管放寬心,子和(潘家銘的字)就是好玩些,心裡卻清明的很,他要真想做什麽事,就一定做的比其他人都好。老夫人即使不相信我的話,難道也不相信皇上的眼光嗎?”
這倒是,當今皇上雖然六歲就被立為太子,但一路走來並不是多麽順利的,能夠安然登基並坐穩那個大位至今,也是幾經生死陰謀,自然不是個耳根子軟、感情用事的人。如果說因為皇后的關系愛屋及烏,皇上多護著潘家銘一些,多賞賜點什麽,都是有可能的,但絕不可能僅僅因為這些就重用潘家銘,把白鵝嶺金礦那樣重要的事交給他。
瞟了一眼仍然黑著臉的國公爺,以及心懷叵測、一臉算計和不甘的大房,老夫人抿了抿嘴,孫子心裡有數就行。之前是真紈絝也好,心有成算也罷,如今孫子也算是走在陽光大道上了,有皇上看著,又有蕭峰從旁幫著,錯不了。她現在只要好好看護著小孫女舒靈就好,等到過幾年孫子娶個好女子,孫女嫁個好人家,她就算是圓滿了,對早逝的兒子兒媳也有了交代。
“二哥”,一個清靈靈的聲音打破了廳裡的尷尬氣氛,正是潘大老爺的嫡長女潘舒穎,“你這一去什麽時候回來呀,年底會回京嗎?”她的婚期在年底。國公府世子爺在不在肯定有很大差別,現在外面誰不知道二房才是嫡出,皇上皇后看重的也只有二房?潘家銘倒是對他們大房不錯,有潘家銘幫著說幾句好話,皇后娘娘說不定還肯給她幾分臉面,到時候婆家也會更看重她不是?說起來,若不是李老太爺欠了國公爺一份恩情。她這樁親事也成不了。
潘家銘笑呵呵地轉過頭。眼看著就要歡欣應下的樣子,卻突然想起什麽,看了一眼國公爺。訕訕地應了一句:“呃,皇上有召,我一定回來,偷偷溜回來的事。想也不敢想了。”
國公爺滿意地點點頭,臉色也緩和了許多:“這就對了。什麽事能比皇差更重要?別說偷溜回來了,連提都不能提才是。男子漢大丈夫的,就是一個人在外面過年又如何?人家守邊將士大過年的還要打仗呢。”
潘家銘恭恭敬敬地應道:“是,孫兒謹遵祖父之命。”態度真是少有的乖巧順從。
國公爺一時成就感大發。臉上都光亮起來,不過,怎麽大房幾個滿臉委屈。他最疼愛的大孫女穎兒更是一臉乞求地望著他?
對哦,穎兒11月份要嫁去丞相府的。國公爺這才猛然醒悟,大孫女和兒子媳婦是希望二小子回京參加成親禮的。可是……可是……他剛剛才教育了二小子,怎好再改口讓他回來?再說了,大孫女的成親禮確實沒有皇差重要不是?差事完成了,皇上自會召二小子回京,差事沒有完成,他讓二小子回來算什麽?家事凌駕於國事之上,擺國丈的譜恃寵而嬌?這可是他最鄙視的品性好吧?
這麽想著,國公爺心裡的一點不忍消失殆盡:“不過,年底穎兒成親,你這個做兄長的總要有所表示。人回不來,心意總是要到的,提前準備一下,或者請你祖母代為準備就是了。”
“祖父,”潘舒穎此刻已經顧不上平日端著的什麽賢雅知禮、矜持嫻靜之類了,急急道,“皇后姑母最疼二哥,只要二哥開口,皇上一定會……”
“住口!我說的話你沒聽到嗎?成個親而已,能比皇上派的差事重要?”國公爺氣得肝疼,這個孫女一向最是懂事乖巧,今日是怎麽了?當著全家上下的面拆他的台?不知道府裡有多少皇上皇后的人嗎?當然,都在二小子和五丫頭身邊侍候就是。
潘舒穎第一次被自家祖父這樣訓斥,委屈得不行,成個親而已?如果是潘舒靈成親,祖父還會這麽說嗎?不,如果是潘舒靈,祖父根本沒機會說,皇上皇后就會將二哥召回來了,什麽差事還離不開一個只會跑馬打架的紈絝了?
“傻丫頭,”宋氏安慰地拍了拍潘舒穎的肩,“誰不知道你同你二哥親,希望你二哥能送你出門。放心吧,你二哥一向最疼你的,不是還有好幾個月嗎?你二哥有心,一定會盡快完成差事趕回來的。萬一真是那麽困難,完不成,就像你祖父說的,沒有什麽事能比皇差重要。來,趕緊擦了眼淚跟你祖父和二哥道歉,你不是最擔心你祖父生氣氣壞身子嗎?”
宋氏邊說著邊給潘舒穎使了個眼色,這個女兒一向聰慧,很多時候比她還冷靜,今兒真是衝動了。幾個月之後的事,這麽心急做什麽?有的話要說也只能另外找潘家銘說,怎麽能當著老爺子和老太婆的面鼓動他,何況老爺子剛剛才冠冕堂皇地教育潘家銘如何忠君報國,這不是打老爺子的臉嗎?老爺子那樣的人,一定要順著毛摸才行。
果然,聽到大兒媳婦教女的一番話,國公爺暗自點頭,這個兒媳婦還是不錯的,除了出身和相貌比阮氏(潘家銘的母親)差一點以外,相夫教子各方面都不遜色,這些年也將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只是可惜了,皇后就是看不上她,唉!
這樣想著,國公爺對大房的人又多了些憐惜,尤其是面前正含著淚向他行禮道歉的潘舒穎,溫聲道:“算了,主要是二小子不著調習慣了,你們倒是跟著轉不回來了。”
國公夫人皺了皺眉,正想開口反駁幾句,就見潘家銘擠眉弄眼地湊過來給她斟茶:“祖母,皇上可說了。這次差事若是辦的好,就賞我一個……”後面的話幾乎是貼著老夫人的耳邊說的,連小舒靈都笑眯眯地拔長腦袋湊熱鬧。雖然什麽都聽不到,祖孫三人的笑靨還是刺痛了某些人的心,包括國公爺。
潘大老爺和宋氏心情非常複雜,按照潘家銘的性子,老爺子剛才那句話。他肯定是要辯駁幾句的。弄不好還要發發脾氣。可今日,他不但自己忍了,還不動聲色地阻止了老夫人。倒是讓國公爺有些不自在了。
潘大老爺忍不住瞪了宋氏一眼,她不是一向自詡將潘家銘拿捏得很好嗎,怎麽近來控制不住了?早知道當年就除掉這小子了,他就不信。皇后只剩他們這一房兄弟侄兒的時候,仍然不放在眼裡。只是。當時幫他的那位面具人警告他說若是大房夫妻父子三人先後沒了,皇后一定會起疑,皇上一定會讓人追查到底,他命都保不住。更別說奪爵了。
可是現在如何?即使宋氏不負他所望,將那死小子養廢了,霸名在外。皇上不還是疼愛有加,甚至還開始重用了?想必皇上皇后最近同他說了不少話。教了不少東西吧?三天兩頭就留在宮裡用飯。
宋氏也是恨啊,卻又無可奈何。潘家銘現在是愈發不著調,越來越難以捉摸了,只是以前都是她縱著他對別人不靠譜,包括皇后和國公爺、國公夫人,如今他卻是對她最不靠譜了。對,從答應了去接她和敏兒卻輕松爽約,讓她在娘家丟盡臉面開始,潘家銘對她這個大伯母就是種種不靠譜了。到底是什麽原因?一而再還可以說是偶然,再而三、而四、而五……就不是巧合了。難道是因為受皇上重用,激起了他的雄心壯志,也懂得用腦子、學會算計了?現在剛剛開始就這樣,以後還有蕭峰那個命硬又狡猾的在一旁慫恿教唆,不是更難掌控了?
本來是皇上派肥差的大喜事,英國公府許多人卻是各有惆悵,當晚只有國公夫人、潘舒靈、和國公夫人特意讓人找來的蕭峰開開心心地為潘家銘慶祝。國公爺問起的時候,國公夫人漫不經心地瞥了他一眼:“皇上派了蕭峰輔助銘兒,蕭峰又是冰兒救回來,在冰兒媳婦的莊子上長大的,也算是冰兒夫妻倆的晚輩了,我們府裡自然不能不表示一下。但是老爺不不是自來就不喜歡蕭峰嗎?妾身和銘兒也就不煩擾老爺了。”
國公爺憋氣呀,他那時是不喜歡蕭峰,那不是因為蕭峰克潘家錦嗎?可是現在蕭峰是皇上授意給潘家銘做幕僚的,他再不喜歡也不能表現出來啊,否則不是對皇上的安排不滿?這個老妻,自從他在近四十年前強硬地將潘如燁和他的親娘香姨娘接進府裡,就同他離心了,即使他這一輩子總共只有三位姨娘,她也沒有放下心結過,連帶兩個嫡子嫡女都同他不親近。
可是有什麽辦法?夫人從不跟他吵,只是這般淡淡的,他所有的氣性就如重拳擊在棉花堆上。
兩日後,潘家銘就啟程了,隻帶了蕭峰、四條、二筒、還有馬車夫莊叔,別說丫鬟了,連個婆子都沒帶,還說是皇上皇后的意思,這一句話令得本來還想扮慈母安排兩個丫鬟的宋氏趕緊閉嘴了。
京郊的一處種滿桂花樹的不起眼小莊子裡,帶著半邊面具的貔貅主子坐在書房的貴妃榻上,五指在幾子上敲擊著。因為半邊臉藏在金色面具裡,沒有人看得清他的臉色,但那寧亂的敲擊聲暴露了他此刻的煩躁。剛找到潛藏風險(那份名單)的時候,他的心裡是踏實的,恢復了一貫的從容。可是後來不知怎的,越想越覺得疑惑,那份名單確實可以壞了他的很多事,但既然尹詔掌握了這份名單,為什麽不交給皇上呢?他判斷不出尹詔的心思和目的,就踏實不下來,總覺得四周還有冷箭對著他。
還有,最近許多事都脫離了他的掌控,他怎麽也不會想到京城首好紈絝潘家銘竟然幫皇上找到了白鵝嶺金礦,那些人真是太沒用了!潘家銘什麽德行他最清楚了,當年還是他讓人給潘如燁指的路呢,要將一個七八歲的孩子養廢是最容易也是最有效的方法,他自然不能讓潘如燁倆口子除了潘家銘,那才是一顆有用的棋子呢。
可是,潘家銘竟然破壞了他全盤謀劃中極為重要的一步!
洛城,洛城,他要好好再想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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