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雲所在的流民營地為了隱蔽,選在了離海較遠的林中。這一片營地背靠深山,面積開闊,中間有條小河,倒也算是比較理想的駐地。流民們平日裡守在營地裡,不敢稍有走動,怕的正是暴露了位置,引來蒙元軍隊的追殺。
初來之時,流民們多有準備,營地裡食物倒算充足,但架不住坐吃山空,眼看著食物就要消耗殆盡,劉伍前番出營狩獵,雖有所獲,但數量卻不多。顧雲不能不為流民的生計考慮,幾番權衡之後,顧雲決定冒險一搏,深入營地不遠的深山之中,再去打些獵物,補充營地的消耗。
流民營的南宋遺民自小多生於水邊,少有善射的獵戶。好在這裡青壯頗多,顧雲擇選出二十幾個臂長腿健的青壯,分配了幾把弓箭長槍,其余的各自帶著順手的兵器,隻帶了些乾糧,便領著眾人尋著山林深處走去。
按照顧雲前世所知,佔城國處在越南南部,這裡氣候炎熱,屬於熱帶氣候,降雨量豐富,多有原始森林,各種飛禽走獸多如牛毛,靠打獵為生應該不成問題。唯一的問題是,這時不如後世,對遍布叢林的瘴氣缺乏有效的抵禦能力。然而事情緊迫,顧雲也不得不冒起這個風險,隻願眾人能平安狩到些獵物,以解營地燃眉之急。
此刻顧雲一眾已深入山林裡許,本來稀疏的樹林越來越密集,參天的大樹遮蔽了天空的太陽,只剩下昏暗的光線在四周。空氣中彌漫著一股木質腐爛潮濕的味道,讓人牙裡發酸。腳下是寸許厚的草木,踩上去軟軟的,然而經常有些彎曲的滕條出現,減緩了眾人的速度。
顧雲挑選了兩個生於山林的獵戶攜刀在前面開路,雖然不斷的劈開擋路的枝條,但一路行來,眾人都或多或少的被遍布的枝條刮出了道道傷痕。一路上除了隨處可見的蛇、松鼠等小型走獸外,還有大群大群的蒼蠅蚊子,它們普遍體型碩大,叮人一口就要腫起寸許的大包,蚊蟲的毒素更是厲害,受叮咬的地方酸麻無比,根本使不上力。
一行人初入森中,並不知這些經驗,才行了不久,便有兩三個人被毒蛇偷襲,身中劇毒當場斃命。顧雲讓眾人點起了原來預備過夜用的火把,這才勉強驅散了遍地的毒蟲。不過仍是有四五個人被巨蚊叮咬住臉頰,頭腦昏漲無力,再也難以前行。顧雲吩咐眾人扯爛身上的衣物,用多余的布條包住頭臉,又尋了三個營兵,命他們護送被叮咬的人原路返回。
一路來,顧雲一眾倒也打了些獵物,不過都是些身型較小的動物,遠未達到目標。
顧雲命眾人繼續開路,才行不久,竟隱約聽到有流水之聲。顧雲心中大喜,他知道有水便會有動物聚集,往往林中的一些水潭處,是林中動物們每天必至的取水點。顧雲引眾人尋著水聲摸過去,又命人盡量減低聲響,怕會驚到水邊的動物。
原始森林裡四周皆是參天的大樹,再加上陰暗的光線,使人僅能看清前方十幾步的距離。眾人才行了幾十步遠,突然間四周豁然開朗,一片林中的空地出現在眼前。這片空地的正中心,正是一處方圓裡許的水潭,這水潭地勢由高到低,潭中水從上遊的河溪處引來,曲折回環。而之前聽到的水聲,便是小溪自高處向低處,急流衝擊的聲音。
此刻顧雲一眾正隱蔽在森林與空地的邊緣處。從這裡望去,水潭旁的這片空地像是曾經被人開墾過,但又荒廢了許久。遠處的水潭邊,正有一群正在吃水的水鹿,看數量,當在二十余頭左右。眾人心中歡喜若狂,壓抑了許久的心思終於釋放,紛紛躍躍欲試,直想著馬上就衝到鹿群的正前。
相比眾人,顧雲心中要冷靜的多。他強行壓住眾人,又比劃了個保持隱蔽的手勢,接著壓低聲音,詢問兩個獵戶的意見,便揮手分撥,將眾人分成了左中右三隊,三隊繼續在林中潛行,暗中包抄到鹿群的身後,然而再一舉將其捕獲。
顧雲帶領獵戶及四個營兵作為中隊,幾人悄悄潛行至糜鹿的後方。不多時,左右兩隊也都埋伏到位,這兩隊顧雲分配給他們長槍,有的也是取材,取了些枝條充作棍子使。顧雲給他們的命令是盡量能攔住水鹿的逃跑,多攔住一頭是一頭,因為一旦開弓引箭,這水鹿反應奇快,慌亂之下,根本來不急再射準第二箭。
整個中隊合計就四把弓,四個射手各自選準了一個水鹿,只見顧雲大手一揮,四支離弦之箭飆射出去,正中三頭厥屁股吃水的水鹿,一支卻是射偏了方向。水鹿群見有人放箭,突然間躍起,作勢要逃。另兩隊人馬見事情發動,馬上躍出林中,眾人手持長槍、長棍,迅速散成長線,各有兩三人深入到潭水齊腰深,與其他人一道,織成一個半包圍的圈子,將水鹿們圍困在潭邊。這群水鹿想要衝破包圍,卻不想被眾人槍棍扎死驅回,隻逃出五六隻成年的公鹿,其余或是被射中,或是被槍扎死打傷,最後點選之下,顧雲一行人竟然獵獲了大小水鹿十七八頭之多。
整個隊伍歡喜異常,眾人想到這幾日片肉未盡,都不住的吞咽口水,兩眼發亮,像是要馬上就把這些水鹿吃盡一般。顧雲命令眾人將水鹿集中捆起,每兩人負責抬一頭,正要收拾獵物返回營寨,卻不想,一隻老大的黑影從天而降,四周像是地動山搖一般,眾人還未看清如何,就被一聲虎嘯震散了心神。
顧雲眼看見花斑的影子從眼前閃過,再定晴一瞧,才發現一條三米多長的猛虎,一腳踩在了鹿屍之上,大口咬下去,一個母鹿的屁股竟被它咬下大半。老虎一邊大口吞吃著水鹿,兩個銅鈴般的眼睛不斷觀望著四周嚇呆了的營兵。顧雲四下裡一見,不由得勃然大怒,這老虎的身後,竟躺著三個一動不動的營兵,生死不知。
心情激蕩之下,顧雲隻覺得一股怒意鼓動全身,頭皮發乍,目欲裂。顧雲原本並非多麽勇敢之人,然而他卻有個最大的特點,那就是非常容易衝動,而且暴怒之後就是玩命的心理,完全不考慮事情的危險性和後果。顧雲平日將流民營的百姓年待自己的父兄姐妹對待,然而這一次卻被老虎偷襲殺死,此刻的顧雲完全籠罩在恨意之中。
眼看這吊晴的白虎踩在營兵屍身之上,低頭正欲吃人肉。顧雲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啊的一聲大叫,強行咽下口中湧上的腥血,大叫一聲,竟赤手衝了上去。人力豈是老虎對手,只見白虎輕屈後退,猛地撲向顧雲,借著衝勢,刹那間就將顧雲撲倒。
這一切都隻發生在分秒之間,此時顧雲肩膀被老虎踩住,虎爪深深的嵌到肉裡,鑽心的疼痛直達腦仁。顧雲雙手死死地抵住虎頭,老虎受製怒號,血盆大口中虎牙猙獰,鋒銳無比。“吼!”吊晴的白虎狂吼一聲,扭動脖子,掙脫下顧雲的兩手,猛地低頭直衝,直衝顧雲的脖頸咬去!
“啊!”四周的營兵們眼看顧雲為救自己竟赤手與老虎搏鬥,隻恨自己不能與首領並肩戰鬥,幾人正掙扎起身,拿起兵器,剛想衝上近前,卻不想正看到老虎的血盆大口直咬下去,當下盡皆驚叫,一股絕望的氣息籠罩全身,一時間竟全部呆住。
“吼!”又一聲虎吼,這才震醒了眾人的心神。
營兵們壯起膽子,再向那人虎搏鬥之處看去,心中又重新燃起鬥志。原來,這顧雲並非給老虎咬到,正發恨用力,兩隻手死死的掰住虎嘴,渾身肌肉乍起,隻僵持著不讓虎口合攏。
“殺呀!”眾營兵鼓起勇氣,一聲大吼,直衝到老虎身前,將那刀槍、刀劍統統刺向虎身。
“吼!”老虎身體受刺,痛徹心肺,又是平地一聲大吼,這才漸漸軟下身子,噗通一聲歪倒在顧雲身上。
營兵們趕緊將顧雲從老虎身下扯出,而此時的顧雲雙眼血紅,血流滿面,分外猙獰。眾營兵不停輕喚顧雲,而他卻並不答話。只等到盞茶的功夫過去,顧雲這才長出一口氣,回復過心神來。
“老虎死了嗎?”顧雲望向眾人,嘴中竟汩汩的湧出血跡。原來他與老虎搏鬥,心神大慟,本已受傷的經脈再度磨搓,內髒受其波及,口鼻湧血。眾人連忙為其包扎,卻不知顧雲已在閻王殿中走了一遭。
“雲首領威武,手刃白虎!”眾營兵滿含崇拜的看向顧雲,興奮的回應道。
“那就好,那就好。兄弟們點選下獵物,救治傷員,咱們暫歇一會,再回營地。 ”顧雲且說完,便像是徹底完成了任務,慢慢閉上眼睛,陷入了沉睡。
接近傍晚,流民營地突然一改往日的沉寂,喧鬧起來。“雲首領回來啦!雲首領回來啦!”幾個原本在營口巡邏的營兵歡叫著口號,將眾人叫起,大家一同聚集到了營地門口的空地上。卿兒身處營地中心,一直在焦急等待,此刻聽到聲響,再也不顧女兒家的羞澀,一路小跑著衝到門口。
顧雲與手下的營兵正抬著獵物與營兵的屍體從林中出現。只見這一行人全都帶傷,身上衣衫破爛,血跡彌散,可怖的傷口草草扯爛衣服包扎,傷口還隱約顯露。幾人之中,顧雲之傷尤為嚴重,只見他雙肩、胸腹、雙腿上全是老虎的爪痕,這些傷痕包扎後,又浸出大量的鮮血,遠遠看去,他正像是從血池裡走出來一般。然而顧雲卻像是渾然都不在意,他挺起脖子張望向營地,直到發現卿兒,這才像是松了口氣,揚了揚手中的獵物,向卿兒炫耀性的張口大笑,露出一嘴血紅的大牙。
卿兒見到顧雲模樣,一顆心都似碎了,她急切的跑向顧雲身前,猛地便抱住了他,再也不想與他分開。
“雲大哥!你怎受了這般重的傷。”卿兒撫摸著顧雲滿是鮮血的臉龐,顫抖地問道:“疼嗎?”
“不疼!”顧雲勉強吐出這句話,便直直的栽倒在卿兒松軟溫香的懷裡。
“雲首領威武!雲首領威武!”此刻眾流民的山呼之聲,顧雲已經全然聽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