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次來，是要拍一件永樂甜白釉暗刻花梅瓶。”沈嶽直視著馮清心說道。

　　“哦。”馮清心的眼神閃過一絲慌亂，但是迅速消失，淡淡回應了一句。沈嶽直接從包裡拿出了參拍合約。合約是程式化的，比如嶽天需要先交付20萬元的定金，然後約定如果拍賣成功，將支付所拍物品落槌價格的15%作為傭金，還比如一些責任和保密條款。

　　“拍貴了不可怕，就怕拍到高仿。”沈嶽看著合同說。

　　馮清心攏了攏垂落到眼鏡上的劉海，看著沈嶽比當年成熟了不少但依舊棱角分明的臉龐，幽幽說了一句:“你懷念過高中的時光嗎?”

　　沈嶽一愣，他實在想不到馮清心會有這樣的問話。明明在說拍賣的事兒，她的反應也太超時空了。

　　愣了的同時，沈嶽驀然想起了在沈州租住的那間小房子，想起了一邊賺錢一邊苦讀的歲月。想起了有一年的冬天特別冷，他不舍得買駝絨褲，買了一副厚厚的護膝。還想起了，高三畢業晚會上，每一個同學都表演了節目。

　　“懷念。”沈嶽說;“我記得你在畢業晚會上唱了一首范曉萱的歌，是《深呼吸》。”

　　“深深深呼吸，不讓淚決堤，我最愛的你，深鎖在心底;深深深呼吸，回頭不看你，有你的往日，一幕幕湧上眼底;心碎，在擾嚷的街，我的傷悲你沒發覺，心碎，下著雨的夜，整個世界都在流淚······”

　　馮清心竟然輕聲哼唱了起來。沈嶽何等聰明，事出突然，但也隱隱明白了點兒什麽。

　　“看來你是懷疑這件永樂梅瓶是我們做的了。”突然間，馮清心停止了哼唱，來了這麽一句。

　　“這是遲萬火做的。”馮清心直接了當:“所以，你還是不要拍了。”

　　原來，遲萬火做這件梅瓶，曾讓馮清心看過之前設計的花紋是否得當，馮清心提出了修改意見。而刻花之後，遲萬火謹慎起見，又讓馮清心看過瓶身的花紋。這些花紋是否符合時代風格遲萬火自然是了解的，他讓馮清心看的，只是藝術風格是否流暢到位。

　　當然，這並不能準確斷定上拍的就是這一件。但是負責此次拍賣的明珠拍賣行中的業務部主任，一直在追求馮清心，無意中曾經說過接拍的事兒。明珠拍賣行，本身就有童山川的股份。雖然，送拍的人看起來是個普通市民，並聲明這是祖傳的物件。

　　“這件梅瓶工藝上有問題嗎?”沈嶽一下子居然聽到這麽多，於是繼續發問。

　　“燒製工藝我不懂。不過，一開始做的是纏枝牡丹紋，但是有幾處的枝葉，氣韻不夠貫通，我提出了整體修改意見，其中在一處枝頭，用了一個紋飾。這個紋飾是18世紀才出現在英國皇室的器物中的，國內應該從來沒有出現過。”馮清心回答。

　　“遲萬火沒看出來嗎?”沈嶽有些奇怪。

　　“遲萬火看了之後，並沒有說什麽。我猜，一來我是做整體修改，那個紋飾只是個很小的細節，二來他對自古至今的瓷器紋飾應該很精通，應該全盤看過所有的紋飾，都沒有明朝以後的;而且，隨手勾勒的紋飾，多是藝術上的發揮，他也不會想到我居然照搬了國外的紋飾。”

　　“其實，我也沒想那麽多，純粹是從藝術風格上考慮的，雖是移花接木，但是很搭。看來藝術真是想通的。”說起專業，馮清心話多了起來，似乎已經認定沈嶽不會參拍，也沒了顧忌。

　　分別時，馮清心似乎欲言又止，但是最終隻說了一句:“保持聯系吧。”

　　在拍賣前一天，沈嶽作為參拍者，提前詳細觀看了上拍的器物。自然包括那件永樂甜白釉暗刻花梅瓶。

　　梅瓶高約30厘米，薄胎，瓶體秀美異常。釉色晶瑩潔白，光亮得仿佛能照得見人影兒。胎體暗刻的纏枝牡丹，略略有些發紅，線條流暢雅致。沈嶽拿起放大鏡，看到了釉中的晶瑩剔透的一個個小氣泡。

　　“遲萬火真是鬼手神技。”沈嶽不由暗暗驚歎。一番探索之後，沈嶽發現了馮清心所說的英國紋飾。確實是很自然，但是根據沈嶽對國內古瓷器的了解，也確實沒見過這種紋飾，他立即拍了張照片。

　　實際上，本來這件梅瓶的暗刻花，遲萬火是要做纏枝蓮的，但是為了拍個好價錢，他想到了牡丹。富貴牡丹，自然更能引起富豪參拍者的注意。而且纏枝牡丹的紋飾本身也並無不妥。只是牡丹紋飾自然要更為複雜一些，所以才有了馮清心的修改。

　　假的就是假的，總會有這樣那樣的漏洞。只是有時候，所有人都看不出這樣的漏洞。

　　運氣，再一次降臨到了沈嶽身上。當晚，他把這個梅瓶上的這個紋飾圖片通過QQ發給了六爺;同時委托一位留學英國的同學於所在高校的數字圖書館裡查到了資料:S紋飾， 專屬英國皇室的床頭紋飾，最早出現在18世紀末。這比永樂時期，晚了將近400年。

　　六爺看後斷定，國內瓷器，從未出現過這種紋飾。而他對沈嶽的囑咐只有三個字:莫流毒。

　　六爺的意思是:拍回來，不要遺害人間。至於這筆錢如何找補回來，那就是六爺和童山川的事兒了。

　　但是沈嶽想換個辦法。自小孤身一人，他正直，沉穩，機敏，但是也嫉惡如仇。

　　拍賣會就要開始了。只是在浦江大酒店大堂的會客區的茶幾上，不知什麽時候多了一遝紙。紙上印有兩張圖片，一張是永樂甜白釉暗刻花梅瓶，一張是瓷瓶上那個英國紋飾的放大圖。圖片下面，介紹了這種紋飾的出處，起源，特點。

　　為防萬一，沈嶽自己帶了一張進入拍賣場。不過，他帶著這張沒派上用場，因為已經有參拍者帶進來了。結果可想而知，不少人紛紛走向茶幾，去看這張紙。

　　拍賣沒開始之前，會場裡的氣氛就有些不對了。參拍者中，也有明珠拍賣行的行內競爭者。有幾個人拿著這張紙，議論的聲音很大，唯恐天下不亂。

　　明珠拍賣行在現場的工作人員直接石化。這時候了，拍賣自然還得繼續進行。而對於這張紙，拍賣行負責人臨時決定的處理意見是:視而不見。

　　“明永樂甜白釉暗刻花梅瓶”無一人出價。流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