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大罐，我和老六歡天喜地。隨便找個河溝就把鹹菜倒了，回去旅館刷洗乾淨，用報紙細細包好，又結結實實捆上了好幾道麻繩。”

　　“得了這個大罐，我和老七也沒心思去別的地方轉悠找別的東西了。直接趕回了北都。”

　　“這個事如果擱到現在，必是拚個你死我活。但是，我當時一點兒都沒想這個大罐該歸誰所有，總覺得能隨時欣賞就很好，是誰的不重要。我覺得老七應該也是這麽想的。”

　　六爺說完了在外地的過程後，眼神變得有些唏噓。

　　“回來之後，老七說要先拿回去欣賞幾天。我想都沒想就同意了。再說本來也是老七先發現的。”

　　“三天后，老七對我說，他失手把大罐打碎了，他的眼神很黯淡，還硬要給我100塊錢。我當時就急了，有點兒口不擇言，說就是碎了，碎片也要對半分。”

　　“老七擼起褲子，膝蓋處有不少血痕，他說碎了之後他撲倒在碎片上，把腿都弄傷了。他想留下碎片做個念想，以後有機會賠給我更好的東西。還說我不相信他，他很傷心。”

　　“我當時沒控制好情緒，還說他想私吞那件青花大罐。”六爺說道:“那時候年輕啊，兩個人吵了起來。最後老七扭頭走了。”

　　“事後想想，很可能老七有什麽難言之隱。但是我覺得我沒錯，所以也沒有主動去找他。”六爺說，“不久他就辭職回了兩廣老家。”

　　當年一別，一晃就是30年。

　　“有時候，我很想老七，但是總是難以放下架子，而且當時通訊不發達，也不容易聯系他。久而久之，就這麽耽擱了。後來，我也辭職下海開了公司，慢慢在圈子裡闖出了名頭。”六爺說，後來，他也聽到了港都“七爺”的名聲。

　　沈嶽其實早已聽出老七就是七爺，但是一直忍著，右手不停轉動左手小指上的那枚靈骨指環。指環口徑太小，雖然他的手指和他的身材一樣，修長，但也隻能帶在小指上。原先珍珠鼻煙壺在手上，他雖也帶著指環，但總愛把玩鼻煙壺;鼻煙壺在紐約丟失之後，靈骨指環又成了主角。

　　“原來老七就是七爺。”沈嶽劍眉一挑，終於說出聲來。

　　在古玩這個大圈子裡，有黑有白，有學派專家，有地下黑商，有製假高手，有摸金校尉，但是幾乎沒有人不知道“南七北六”的名頭。

　　隻不過，他們多被尊稱為“六爺”和“七爺”，也極少有人知道他倆竟然是故交。

　　“不錯。”六爺道:“我給你講的玄陰四象的四件古玉，就是我和老七一起聽到的。給我們講這個故事的老爺子，就是給我們談青花的老爺子。

　　“他無兒無女，對我老七視如己出，傾囊相授，可以說就是我們的師父。他早已仙去。老爺子精通古玩雜項，理論上也是大師級的人物，還是風水異術的集大成者。”

　　六爺說，“我之所以不告訴你老爺子的姓名，不僅是因為他沒有正式收我為徒，更重要的是他不讓把他的真實姓名和生平說出去。”

　　“老爺子通透啊。”

　　六爺不知道什麽時候摸出了一本線裝古書:“這是老爺子給我的，你拿去看吧。你大師兄做生意，搞管理，混江湖，是把難得的好手，但是他沒有你的悟性，在有些方面，終究達不到那種境界的。”

　　《格古要論》。“曹明仲的這本書我看過啊。”沈嶽說。

　　“莫急，看了再說。”六爺微微一笑。沈嶽打開一看，書密密麻麻地做了批注，而且後面還增添了厚厚的附頁。而批注和附頁上寫的字，顯然出自多人之手。

　　“不少名人批注啊。還有趙汝珍的。”沈嶽抬頭看看六爺。趙汝珍，清末生人的奇才，癡迷古玩，在圈裡極富盛名，然其生平很多都已成謎，所能查到的資料甚少。

　　“老爺子說，這本書正是趙汝珍送他的。趙汝珍何等人物，而且比老爺子大幾十歲，但是老爺子說趙把他引為知己。”六爺說道。

　　“不過，這個圈子，不是靠天賦和才華就能混出來的。”六爺認真地看著沈嶽，“老七能有今天，和家族的財力勢力是分不開的。且不說別的，現在港都道上，誰不給‘武老大’幾分面子?他就是老七的弟弟戚仲武。”

　　“七爺叫戚伯文，他弟弟叫戚仲武。起名都排序對仗，確實是個大家族。”沈嶽心說。

　　“而我，陸運舟，靠的是當記者那些年結交的朋友，遍及三教九流。那時候很多人都是小角色，但是我交朋友從來不看財富地位，所以有了不少交心的朋友。”

　　“現在，當年的小角色，有的身居高位，有的富甲一方;我混得也不差嘛，關系就更加穩固。”六爺喝了半瓶竹葉青，話似乎也多了起來。

　　“古玩圈子裡，大部分人的真正目的是求財，而且不擇手段，暗網交織。我和老七，在心眼兒裡，都有那種癡迷。現在我倆都在塔尖上，是一步步縱橫交錯走過來的。但是，一旦到了這個塔尖，應對各種好的壞的，明的暗的，就再也沒有老爺子那種通透了。”

　　談及“通透”的境界，六爺謙遜得很。

　　“老七走後，我再也找不到一個知己，能那麽深入酣暢地交流。”六爺說罷，看著沈嶽:

　　“我本來不想收徒弟。我有一次心髒病突發，你大師兄救過我。而我喜歡你，除了你的人品和天賦，還因為我總感覺，你特別像老七，雖然外表上你高他矮，性格上你也比他冷。”

　　聽到這裡，沈嶽對未曾謀面的七爺又多了幾分好奇。

　　六爺看著沈嶽，突然改變了話題:

　　“我房產不少，你可知為何要把大部分東西放在這裡，人也住在這裡?”

　　“我手中的古物太多，熟坑生坑都有，這些東西歷經千年百年，所帶的力道、氣場、靈韻，哪能是我們都能琢磨透的?這處四合院風水極佳，是個典型的貯寶不枯之地，加上我對東西的擺放都因循了相生相克的法門，所以一直沒什麽問題。”

　　“老七曾和我探討過，我們都不相信鬼神。但是相信‘生命磁場’。人活著的時候，精神力量很強大，這些精神力量對物件也產生了影響;人死之後，肉體消亡了，但是精神力量是否也會跟著消亡?從古至今，都很難解釋這種力量，而“陽壽”、“陰魂”的說法，應該是一種解釋上的嘗試。”

　　“而傳下來的古物，是否會在人死後承載精神力量的影響?地球是一個大磁場，這些流傳千年百年的物件，是否會在特定的時間節點形成小磁場?從根本上來說，這應該是生命磁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