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心嘴裡說知道裡,心裡卻是不以為然。
她和哥哥本來就不是修士,跟著海爺爺修行不過是因為僥幸有些天賦,修行只為了延年益壽罷了。
再說了,海爺爺自己都說了,修士一生艱難,動輒死於爭鬥之中,她堂堂一國公主,已是人間富貴之極,幹嘛要去苦哈哈的修煉?
海老一看藍心嘟起的嘴角就知道這話白說了,無奈道:“你們先下去吧,我也要休息了。”
褚英和藍心起身行禮告退。
兩人走後,海老眸子裡突然精光大亮,咬破舌尖一口鮮血噴出。噴灑出來的血液並沒有落地,反而停留在他面前緩緩流動,最終演化成一副八卦圖案。
海老神情肅穆,嘴裡低聲念叨著冗長的咒語,許久之後,八卦圖案上有一滴血液閃閃發光。
找到了。
海老也不說話,身形一閃已經消失在船艙,再一現身時,正和安雲面對面對視。
安雲訝然的看著眼前出現的老人,枯瘦臉頰,稀疏的眉毛下一雙狹長的雙眼,三縷長須無風自動。
兩人身處水中,背貼船底,誰都沒有說話,只有眼神默默交流。
“七禽神術?”
許久,安雲開口。
七禽神術乃是七禽門最有名的推算術,傳言能推測吉凶禍福、天道大勢。
海老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道友識得?”
“你是七禽門的修士?”安雲不置可否。
海老沉默片刻,緩緩點頭:“道友何人?”
安雲說道:“你不用擔心,我對你們沒有惡意,只是被仇家追殺,暫借寶地躲藏。”
海老神情微動,眼中閃過一絲疑慮:“不知道友被何人追殺,對方修為如何,老夫或可助道友一臂之力。”
安雲明白他有所顧忌,唯恐自己仇家修為高絕,連累到船上之人,所以用話語試探。
她雖自私冷性,卻也不是佔他人便宜之人,索性直言道:“修為比你我高過太多,不能力敵。不過我有水中隱匿氣息之法,再加上有你們的船隊和凡人氣息掩護,對方若不一寸一寸的以神識搜索,要發現我也不容易。”
海老聞言色變,他此行身有要務,不欲沾染是非。要是多管閑事,惹來對方仇家,豈非無妄之災?
安雲見他猶豫不決,便笑道:“你我動手,你無必勝把握,我也沒有殺你的信心。反倒因為我們交手,這十二艘船必毀無疑,船中之人皆會葬身海中。不如道友索性裝作不知,待上岸之後,我自會離去,往道友三思後行。”
海老臉上掙扎之色更甚,他的確有心趕走安雲,避免麻煩上身,但安雲半是撫慰半是威脅的話語讓他不敢輕舉妄動。這丫頭年約不過十二三,臉上卻毫無稚氣,言語也相當老練,她能避過自己神識感知,僅憑這一點,他就沒把握一定能勝過對方。
她說仇家修為高過她甚多,恐怕她的仇家是築基後期修士。她被築基後期修士追殺,卻毫無窘迫倉惶之色,此人年紀輕輕,心境卻是不俗。
思前想後,海老拿不定注意,隻好笑道:“道友何不入船艙一敘,我們從長計議?”
安雲搖頭:“我一出現,很難避過對方的感知,恐會連累你們。在水中我有隱匿之術,借眾人駁雜氣息掩護,或可勉強避開仇家。”
海老又道:“不知姑娘如何稱呼,要去何處,能否見告?”
她笑了笑:“我姓安,一介散修,道友不必多問。敢問道友,這是哪裡?最近的陸地又是哪裡?”
安雲暗想,不知道寧向直和姑蘇道人誰勝誰負,可以肯定的是無論誰勝出,必然不能全身而退,身上必定帶傷。但金丹修士再怎麽受傷,殺她也是毫不費力,她的行蹤豈能隨便告知他人?
海老見她絲毫不提自己的來路,心下越發起了疑心,又投鼠忌器不敢貿然行動,隻好道:“這裡是東海,老朽帶著侄兒侄女前往棲霞島。”
東海?
安雲眼前一亮,運氣還不算太糟糕,不是靠近北冥的虛無海,也不是靠近南疆的南海,而是毗鄰臨海洲的東海。
棲霞島是七禽門的門派駐地,老人是七禽門中修士,這也說得過去。
“不知道友如何稱呼?”安雲問。
“老朽姓海。”
安雲誠懇道:“海道友,我的確對船隊沒有任何惡意,隻為暫時躲避仇家,借船代步罷了。你若相信我,請當做我不存在,一切自便。一旦海船著陸,我自會離去。”
海老沉思良久,心裡無可奈何。對方小小年紀已是築基修士,怕是來頭不小,追殺她的人實力可想而知。一旦被對方發現自己竟敢幫忙藏匿她,少不得又是一場橫禍。
但她擺明了要借船避禍,自己要是不答應,她就要以船隊所有人性命威脅。其他護衛自己可以不在意,但褚英和藍心他卻不得不在意。
也罷,暫時聽天由命吧。
沉思過後,海老無聲的消失在船底,從新回到了船艙。
安雲重新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轉為內息。封鎖身上所有毛孔,不使一絲氣息外放,心跳半個時辰才輕微跳動一下,周身血液停滯,放佛死人一般貼在船底處。
有魚兒遊過她身旁,好奇了看了兩眼,又用魚唇輕觸,她卻像是化身為船底的一部分,不動不理。
安雲施展的是一種名為枯木術的潛藏神術,前世她以三枚築基丹的代價,從一個沒落的修道家族換得這門枯木術。
那個修道家族的開宗老祖宗是一名元嬰大成修士,在修道界赫赫有名,尤其是獨創的枯木術更是潛藏術中的數一數二的秘術。安雲就曾經仗著枯木術逃過多次追殺,因而對自己的潛藏術頗有自信。
無日無夜的過了三天,安雲忽然從沉寂中醒來,眼睛驀地睜開,將耳朵貼在船底上,仔細感知船上的動靜。
她是被一股恐怖的金丹威壓驚醒,這股威壓她能感應出來,來的人是寧向直。
這麽說,姑蘇道人輸了?
輸就意味著死,安雲比誰都明白,玲瓏錦繡台越少人知道越好,不管寧向直和姑蘇道人誰勝誰負,輸的人必死無疑。
安雲控制著心臟因恐懼跳動,心神完全晉入一種死寂的狀態。此時正是關鍵時刻,她絕不能露出馬腳,哪怕是一絲悸動,都會被寧向直感知到。到時候,她萬無幸存之理。
金丹修士的威壓如山嶽壓下,十二艘船上的凡人一個個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望著空中的寧向直又跪又拜。褚英和藍心只是練氣期修士,哪裡能抵抗金丹修士的威壓,同樣跪伏在地。
海老神情大變,臉上血色褪盡,抹著虛汗來到甲板上,對著空中踩著山河扇的寧向直拱手道:“在下七禽門白鶴堂海無涯,拜見前輩。不知前輩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寧向直沒有理會海老,神識如水般細細的將十二艘船一一掃過,眉頭一皺:“你把船上所有的人全都叫出來。”
海老一愣,心頭閃過安雲的面容,暗道莫非這位金丹老祖就是她的仇人?隨即又覺得不可能,如果她的仇家真是金丹修士,她恐怕早就死了千百次,哪有機會逃走?
不過這位金丹老祖擺明了是在找人,不是找她,又是找誰?
“是,晚輩馬上把所有人都叫出來。”海老按下心頭的懷疑,將船上所有人叫了出來跪拜在地。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他們知道海老的本事,一直把他當仙人看待,見他都要對空中的仙人畢恭畢敬,心下對寧向直更是敬畏萬分。
寧向直的神識再次從所有人身上一一掃過,心下不由生出一絲煩躁。
他和姑蘇道人鬥法一日一夜,最終還是被姑蘇道人逃走,不僅沒有成功殺人滅口,還耽誤了追殺安雲的時間,真是得不償失。
他這兩日一刻不休,將這附近的海域搜索了個遍,卻依舊沒有發現安雲和姑蘇道人的行跡。姑蘇道人也就罷了,安雲一個小小築基期修士卻能逃過他的搜索,這太不正常了。
實際上,這支船隊他先前已經看到了三次,也匆匆查探過三次,都沒有發現安雲。這回再次看見,索性仔細檢查了一遍,依舊一無所獲。
“不知前輩如何稱呼?我七禽門離此不遠,前輩若不嫌棄,不如讓我稟告門內金師叔,金師叔必定熱情款待前輩。”海老心下顫顫,硬著頭皮開口相邀。
寧向直尋找安雲都來不及,哪有時間去七禽門盤亙?要是被姑蘇道人搶先發現安雲,他想要再次奪回玲瓏錦繡台,勢必要花費百倍的力氣。
聞言,他悶哼一聲,山河扇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眾人眼前。
海老胸口宛如被巨石撞中一般,胸口心血翻湧,連續退了好幾步才站定。
好半響後,褚英才顫巍巍的站了起來,朝海老道:“海老,那是何人,怎的如此恐怖?”
海老輕聲吟道:“噪性化真性,人心變道心。若非神火鍛,礦裡怎分金?”
褚英身形一震,半天才感歎道:“原來這就是金丹修士嗎?果然是活神仙!”隨後神色沮喪道:“海老一生修道尚且不過築基三層,今生都未必能成功結丹。我靈根資質比之海老差了許多,連築基都沒把握,何時才能得窺金丹大道?”
藍心也愣愣的看著寧向直離去的方向,十分向往。
海老聽了褚英的話,眼中忽然閃過一絲精光,他壽元已經不多,若是沒有奇遇,今生只能止步於此。
但如果……
海老目光閃爍, 暗忖:要是有金丹老祖相助,不說別的,只要隨手賞賜自己一些大還丹和靈石,自己就能有足夠的丹藥和靈石用於修煉,今生或許有機會得窺金丹大道。哪怕機會十分渺茫,也總有個念想。
他的壽命不多,修為還停留在築基期三層,宗門幾乎已經放棄了他,不可能在他身上浪費資源。否則,金長老也不會讓他前往雲中國指導褚英和藍心修行。
想到這裡,海老眼中露出一絲疑惑,也不知道為什麽,金長老急急的發布傳音符讓他安全的將褚英和藍心帶回宗門。更讓他詫異的是路上竟有修士追殺褚英和藍心,若非他萬分小心,一行人早就被扔進海中喂魚。
海老想到追殺的修士修為越來越高,他漸漸抵擋不住,沒有把握將褚英兩兄妹安全送回七禽門。要是兩人在途中死亡,金長老必會殺他泄憤,何不趁此機會扔了這棘手差事,以船底女子的行蹤換的一名金丹老祖的好處?
海老再無疑慮,抬起頭朝著寧向直離開的方向,張口就要叫住已經化作黑點的寧向直。rs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