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小廝大概壓根就沒想到過背對他而坐的文刀,竟然能回頭這麽看他一眼,而且還跟他說上了話。猝不及防中,手中的托盤,驚慌中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清脆的響聲頓時驚醒了正在如癡如醉的老妖怪。循聲望來,隨即徹底從非正常狀態中回過神來。
“靜一靜,快快都不要在吵了——”
扯著嗓子喊了兩聲,卻一點效果都沒有。一旁的小廝突然一彎腰,不知從何處就找到了一面破鑼,提溜在手中對瞿豐道:
“老、老爺,要不我試試這個?”
瞿豐頓時眼睛一亮,揮手催促道:“那還囉嗦什麽,快敲呀!”
鐺、鐺、鐺……
哐、哐、哐……
隨著一陣近似一陣的敲鑼聲,所有的學子,終於也從瘋狂中反應過來,然後慢慢地恢復了平靜。
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失態,其實就是一種無能表現,同時也是自己放棄了對局面掌控的大權,所以瞿豐扯著脖子咳嗽了半天,良久方才老臉發紅地開始了未竟的事業:
“咳咳,咳,最後一個問題,也算是老夫的一個不情之請。在座的都是一心隻讀聖賢書的莘莘學子,所以老夫想請文公子將人人都在傳頌的那把重金購自海外的火銃,給我們再行演示一遍,以全我儒生同樣也有投筆從戎的那份豪氣。”
“好吧,只要是對我中華兒郎有利的事情,我還是十分樂意效勞的!”
文刀說著,做足姿態從腰間一點點拔出手槍。拔到一半,卻冷不丁一回頭望著緊張不已的小廝道:
“喂,你叫什麽名字,我怎麽突然想起來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小廝冷不防又被文刀嚇了一下,頓時氣苦不已,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半天方才咬牙道:
“你管我叫什麽名字,像個小惡人,就喜歡嚇人玩兒!”
文刀兩眼頓時瞪得溜圓,暈了,這小廝還有沒有尊卑之分,學政府上的小廝也跟宰相門前的看門是一個級別嗎?
“咳咳,文公子還是趕緊辦正事吧,一個小廝而已,不要與他一般見識。”
老妖怪說著,好像很不經意地瞅了小廝一眼,眼裡卻哪裡有半分責怪的意味,甚至還——
文刀看在眼裡,十分困惑,隨即緩緩舉起了手槍……
這次打什麽?
還是頭上飛來飛去的鳥吧,一來直觀,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效果奇佳。二來不費事,免去了裝神弄鬼的那一套唬人把戲。當然最重要的,還是鳥多,不像後世,找隻麻雀都很困難。
一隻撲棱棱掉下來的鳥,再次讓全場集體石化。
槍聲還未完全落地,瞿豐便神秘兮兮地湊了過來,附耳對文刀說了一句:
“公子,別說老夫沒有叮囑你,此時不走,更待何時!倘若等那些學子反應過來,老夫怕你是日落西山都還走不了!”
啊,這老東西怎麽還喜歡玩這一手?
不過想想也對,後世那些明星大腕為了躲避追星族的圍追堵截,不也是常常如此這般嗎?嗯,趕緊的,三十六計走為上也……
溜下台跑了幾步,忽然想起老家夥老胳膊老腿的,行不行啊?
結果扭頭一看,人家不僅跑得健步如飛,雖然有些搖搖晃晃,而且還有一對家丁攙扶,但還是很有逃跑天分的。不僅如此,跑到一半,他甚至有閑心扭頭對望著地上的死鳥猶自發呆的小廝罵了一句:
“你個小孽障,跑呀,跟著跑呀!”
小廝這才反應過來,哦一聲,飛快地跑過來,然後又飛快地與瞿豐、文刀擦肩而過地超越了過去。不過,在擦肩而過的一刹那,他卻使勁瞪了一眼瞿豐,好像很憤怒的樣子嘟噥了一句:
“喂,你跟著跑什麽呀,真笨,他跑了不就行啦!”
瞿豐聞言,哎呀一聲,驀然拍拍腦門,隨即一推文刀道:
“老夫真是當局者迷啊!對對,文公子你趕緊跑,就跟著我的這小廝,他到哪兒你就到哪兒,保管到了地方有飯吃,有酒喝,老夫隨後就到。”
這還是小廝嗎,倒像撒嬌耍橫的小姑奶奶!
文刀剛剛默然搖了搖頭,那小廝卻已經跑出了八丈遠瞪著眼睛道:
“你走不走呀,不走我可走了啊!”
“當然,只要你有本事跑得過本公子——”
文刀已經猜到了什麽,當即也不客氣,望著小廝便飛步追去。小廝一看,馬上嗷地一聲,掉頭就跑。
很快,一行人腳不沾地一溜煙就跑出近千米遠,小廝也終於像一條小狗般吐著舌頭,雙手扶膝,半跪在地上,連話都說不成串地直哼哼道:
“可、可以了……不、不跑了……再跑就、就要吐血、吐血……”
文刀先是看了一眼自己的隊伍,裡面最小的賀一龍,見他雖然也是臉色紅得嚇人,但遠沒有小廝那樣的狼狽。至於王原先生,還是算了吧,不做評價。
然後,這才往回走到小廝面前,毫不掩飾地嘲諷了一句:
“跑哇,怎麽不跑了?”
小廝翻翻白眼,這次索性連話都懶得說,直接一閉眼癱坐在了地上。
小樣,不趴下才怪,真以為自己是特戰隊員,隨便就可以搞什麽百米衝刺、千米豬突呀。
不過話又說回來,能跑成這樣,這小廝還真有兩下子,回頭粗略丈量一下,絕對已經往千米上奔了。這也多虧自己依然還是每日訓練不停,要不然估計也得是一副熊樣。
這時,終於有學政府上的家丁趕了上來,小廝如見救星一般,搶過他們的水壺便要往嘴裡灌,卻被文刀一把劈手奪了下來。
“你,你做什麽,壞蛋!”
“做什麽,如果你不想死的話,就別沾一滴水。”
小廝愣了愣,猛然扔掉了手裡的水壺。
文刀萬萬沒想到,學政私宅與鄖陽府學宮雖然都在城裡,卻是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這不是故意折騰人嗎?嗯,也不知道這大明現在對馬匹的控制是不是還那樣嚴格。管他呢,現在恐怕第一件當務之急就是得趕快弄一匹馬,不然多誤事啊。
不過當天午後,終於吃上了飯,而且還是所謂的家宴。
家宴上,倒還發現了幾樣很有特色的菜式,樸素但很爽口。至於大魚大肉還真沒有,就一個好像炒雞蛋不知配的什麽野菜,卻讓老妖怪神秘兮兮地在桌上跟他提了好幾次,說什麽這還是因為他的緣故,不然這不年不節的日子,是絕對不敢擺上桌子的。
又暈了,這朱元璋別說真人了,就是畫像也都發黃兩百年了,當官的還這麽怕剝皮實草嗎?如果真是這樣,想想出發前在山裡大碗喝酒、大塊吃肉的場景,這當官的可就差太遠了。
歎口氣,在同情心又開始泛濫之時,趕緊趁著還清醒的時候,壓縮餅乾、牛肉干和大白兔奶糖分別摸出了一樣,然後整齊地擺到了桌上。
“這是海外的幾樣小吃,隨身正好帶了一些,請學政大人嘗嘗。”
“公子怎麽了,怎麽突然生分叫大人起來了,叫先生吧——”
瞿豐一邊說,一邊用手托著大把的胡須,挨個將東西看了一遍,點頭笑道:
“我估摸著你也該拿出這些稀罕東西了,謝謝了呀,我都收下啦。”
看到瞿豐一股腦將東西掃進懷裡,還在袍子外面鄭重其事按了按,文刀很是奇怪:“大人、哦不,老頭怎麽不吃呀,下酒其實還是別有風味的呐。”
瞿豐卻不搭腔,只是嘿嘿地搖頭,文刀頓時心中一動,出言激道:
“對了老頭兒,從一回到府上,我怎麽就沒有再看到那小廝了呢?這端茶倒酒,上菜放碗的,正是他的事情啊。”
瞿豐拿起面前的酒盅,在文刀杯沿上碰了碰,然後慢悠悠看他一眼道:
“老夫知道你已經看出來了,公子,你我都是聰明人,難道還真叫老夫當面下不來台嗎?”
文刀嘿嘿一笑,瞿豐跟著就是一瞪眼道:
“笑什麽,老夫現在就叫那小廝出來跟你倒酒,你敢嗎?”
“不敢不敢, ”文刀說著,終究還是恥笑了一聲,“不過隔著一層窗戶紙,想想倒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嘿嘿。”
“現在總算看出你有一些油滑了,這就對了嘛,不然總是少年老成的樣子,看著叫人發毛,不真實。”
瞿豐不覺又擺出一副老妖怪的樣子,甚至開始拿十分親熱的眼神瞅著文刀道:。
“對了,你以後如何打算,對自己有沒有一個什麽長遠謀劃?”
說到正題了,文刀趕緊坐直身體,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模樣道:
“不知先生有什麽指教,老實說這剛從海外歸來,就這事那事的,整個人到現在還有些暈暈乎乎的,哪有什麽計劃,還不是過一天算一天。”
“凡事不預則廢,立則明,這道理想必你也不會不知,嗯——”
瞿豐突然也是正襟危坐起來,撫須好一陣沉思,方才緩緩又道:
“老夫也不瞞你了,自與你見第一眼,老夫便喜歡上了你這小小兒郎。經歷不凡,吉人天相,萬裡橫行,如履平洲。好,好,再觀你談吐舉止,既有莊重穩妥一面,又有不拘小節一面。面對百千人大場面,既能不怵不怯,更能侃侃而談張弛有度。”
“文公子,其實上面說得都抵不過一件事,那就是你帶著我們於無數亂賊之中殺出一條血路的那份神勇,叫老夫過去了很久都仿佛還一切歷歷在目。老夫鬥膽問一句,你可願意拜我為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