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不收皆邊軍各墩堡精銳悍勇之士,常出邊巡哨,有時更深入北地百裡,剌探、潛伏、綁架、劫殺無所不能,非藝高膽大者不能任,又因常年與韃虜廝殺,故死傷頗重,軍中給予俸祿、賞賜、撫恤皆厚,晉升也較其他軍卒要快,因而很是被普通軍卒所羨,人人皆以能入夜不收為榮。
趙二為邊軍時,便曾數次想通過考核入夜不收,可惜技不如人,每每不能如意,時間長了,卻見多夜不收十去七不歸的慘景,這羨慕之心便也漸漸淡了,但對軍中能成為夜不收的勇士還是滿懷敬佩的。這會見出現的救命恩人赫然就是軍中的夜不收,那激動之情自然是難以言表。
趙大也有種大難不死的慶幸感,激動莫名的望著靠近的夜不收們,張嘴想說些答謝的話,卻怎麽也說不出來。
郭太監這會卻是鎮定得很,發現救人的是邊軍的夜不收後,先前急著逃命的驚慌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不可測的表情。
此地離邊牆雖不遠,但也有二三十裡地,沿邊墩堡多位於邊牆邊上,夜不收也多往邊牆外巡視,怎的突然往內地來了?(作者注:邊牆即長城)
突然出現的夜不收讓陸清有些小小疑惑,但這點疑惑很快就拋到腦後,不管怎麽說,這隊夜不收的出現都算是他的救命恩人,若沒有他們,很難說自己能保著郭太監逃走,因此望著已縱馬衝到面前的夜不收們,內心滿是感激之情。
前後出現的“夜不收”共有五人,皆騎馬而來,領頭的是一什長,借著柴火的光亮,陸清看清那什長模樣,發現對方也很年輕,約摸和自己差不多大小,樣貌具體如何卻因光亮不夠看得不夠清楚,但那一道從眉尖一直劃到下額的刀疤卻讓人印象深刻。另外四人也都是精壯漢子,尖頂紅纓氈帽戴在頭上看著就十分的威風。
那什長發現陸清盯著自己看,也冷冷的掃了他一眼,這一掃,配上那猙獰的刀疤,頓讓陸清心生一種森冷之感,許久之後才明白那是經常殺人者才有的殺氣。
發現陸清也是一身邊軍服後,那什長有些意外,但沒有多看,便領著四名手下縱馬往坡下去。
四名馬賊被射殺後,余下兩人立即舍了趙二轉身逃走,陸清以為那年輕什長會帶領夜不收們去追殺,不想那什長似對那些馬賊有所忌憚,竟然並不領人去追趕,在坡下勒住馬後便不再動。
待那兩個馬賊身影皆沒入夜色之中,又有蹄聲響起後,那什長才一拉韁繩,領著手下返回坡上。
從那遠去的蹄聲判斷,逃走的兩個馬賊顯然是往西邊去了。
在那什長的吩咐下,有兩個漢子從馬上躍下去檢查倒在地上的四個馬賊是否有活口,看了三個,都是被射中要害早已咽氣。第四人卻還有口氣在,但也被傷中要害,嘴裡滿是血沫,眼看也是活不成了,見狀,一個漢子也不廢話,提刀便從那馬賊脖子上砍下,鮮血頓時噴湧而出,也不顧那頭顱斷頸處血尚在湧,提在手中便又和另一漢子去割另外三人首級。
大明軍中計功多認首級,故坡上陸清他們見了夜不收的舉動也不奇怪,更加沒有反胃之感,反覺割得好。
趙二許是剛才被馬賊嚇得夠嗆,這會膽氣上來便想出口惡氣,竟然也想上前幫忙割馬賊腦袋,但真到了近處看到那血肉模糊的腦袋,膽氣立馬一泄,哪裡還忍受得住,“哇”的一聲五髒三腑就吐了個乾淨,惹得夜不收的漢子們哄然大笑起來。
那什長在一邊看手下將馬賊首級都割下後才勒馬上了坡,然後從馬上翻身躍下,徑直走到陸清和郭太監面前,上下打量了他們一眼後,開口問道:“你們是什麽人,怎會在此地過夜的?”
陸清剛要回答,卻聽郭太監開口反問了句:“你們又是什麽人,又如何會擅離墩堡出現在此地的?”
“你?”
聽了郭太監與眾不同的聲音,那什長一愣,本能的朝對方臉上看去,下意識的問道:“你是宮中出來的?”
郭太監也不瞞他,點頭道:“不錯,咱家正是大同鎮守太監郭敬。”
大同鎮守太監郭敬?
拎著馬賊腦袋上坡的四個夜不收漢子聞言都是一呆,目光齊刷刷的往郭太監臉上看去。
那什長沒想到在這荒郊野外竟然能碰上大同鎮守太監這等大人物,也是吃驚不小,在短暫的猶豫後,他沒有懷疑就上前向郭太監屈膝躬身行禮,口稱:“卑職萬全右衛洗馬林堡左屯墩哨什長周雲義見過郭公公!”他這一行禮,後面那四個夜不收漢子趕緊也跟著半跪了下去。
“罷了,都起來吧。”
郭太監很滿意對方對自己的恭敬,口中卻道:“你們是宣府的兵,可不是咱大同的兵,咱家可不敢受你們這禮,若是讓葛公公知道了,指不定要說咱家不把他放在眼裡呢。”說話時,語氣明顯酸溜溜的。
郭太監口中的葛公公指的是宣府鎮守太監葛全,此人是宮中另一大佬――司禮秉筆太監興安的人。
興安據說是交趾貴族後裔,永樂五年英國公張輔征交趾時其不過才十八歲,因為幼時受過中華文化教育,通文義,出身又高貴,故被張輔看中,命人將其閹割後帶回宮中。(PS:由此可見出身好,有學識被人賞識不一定就是好事,各位書友可要引以為戒,嘿嘿)
宣德元年,興安升尚寶監長隨奉禦,當年王景弘下西洋歸來,所攜帶回來的寶貨就是由他驗收的,其後因辦差得力,深得宣宗賞識,將其派往蘇、松、揚、泰各州清理鹽法,兼選軍士,並清理地方的疑案,由於諸事處置得當,回朝後被晉升為尚寶監左少監,不久又升尚寶監太監,賜給蟒龍服,歲給廩祿。
當今天子登基後,興安又於正統九年晉司禮秉筆太監,成了宮中除王振、金英後的又一大佬。年初,興安曾與內閣大學士王文同審刑部、都察院重囚,開了大明開國以來以司禮太監主持三法司會審的先例,不可謂聖眷不隆。
而那葛全卻是資歷淺薄得多,其是宣德三年自個淨身入的宮,因入宮時已二十多歲,年紀偏大,故沒法入內書堂學習,本身又是個不識字的粗人,自然得不到大太監們的賞識,整個宣德朝都隻是在都知監當一個掃宮門的小黃門,不受待見也無人理會。(其人生經歷和魏公公倒是頗相似)
當今皇帝登基後,也不知這葛全走的什麽門路,忽然就拜入到興安門下了,然後靠著其小聰明加上辦事勤快,竟時來運轉得了興安賞識,十幾年提拔下來也成了出鎮一方的鎮守太監,這等際遇當真是可遇可不求,也著實讓宮裡不少人看不過眼,其中就包括郭敬。
郭敬是歷經四朝,苦熬資歷才得了個內官監少監,就這還險些被人擠了下去,若不是抱了王振這條大腿,大同鎮守太監這等高位根本和他就無緣,因此對葛全這飛速往上爬的後晉太監自然是看不上眼,加上王振和興安、金英等司禮太監也不對付,大同和宣府又一直明爭暗鬥相較個高低,言語中自然也就不會對葛全有什麽好感了。
當然,這些大太監之間的隱私事情,陸清和周雲義這等小人物肯定是不知道的,眾人隻是覺得郭太監說話好像不對勁, 但怎麽個不對勁,卻不是他們能想出來的。
周雲義起身後,對堂堂大同鎮守太監出現在這荒郊野外十分的奇怪,卻不好查問,看了眼那卸在地上的車板,遲疑了下,開口道:“公公這是?”
郭太監卻沒有接對方這個話,而是不滿道:“你們怎讓那馬賊逃走的?”
“回郭公公話,這些賊子並不是普通馬賊,而是北邊潛進來的韃虜,卑職擔心他們另有後援,故不敢輕易追擊,以免被埋伏。”
雖百般不情願對一個閹人如此恭敬,但周雲義還是盡可能的表現足夠規矩,以免得罪這閹人。他身後的四個夜不收漢子對宮中的閹人也是同樣沒有好感,可是這會也隻能跟什長周雲義一樣憋著,一點不滿都不敢表現出來的。
陸清一直在旁邊觀察這幾個夜不收漢子,起先他以為這些漢子能在黑夜之中張弓搭箭,又做到箭無虛發,端得個個都是了不起的高手,但這會卻發現這幾個夜不收漢子背負的並不是弓,而是弩。
“北邊的韃虜?”聽了周雲義的話,郭太監臉色一變,失聲道:“阿剌率軍打進宣府了?”
“這倒沒有。”周雲義搖了搖頭,繼而很是自豪道:“有我家楊大帥坐鎮宣府,韃子哪敢輕易來犯!”
哼!
郭太監暗哼一聲,瞄了眼周雲義,尖刻道:“既然韃子怕了你家楊大帥,那這些韃子又是怎麽潛進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