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官走後,王振又在原地頓足了片刻,之後方才繼續往西水河邊走去,臉上隱有幾分憂色。
沿途又有二人前來拜見,一人是錦衣衛指揮同知王山,另一人則是掌府軍前衛的都督僉事紀廣。
錦衣衛和府軍前衛都是上值二十六衛的天子親軍,前者為天子耳目,專伺查緝刑獄臣子不法事,後者則是專伺宮禁護衛。
正統九年王振見朝堂之上文官屢屢打壓武將,使武將地位每況愈下,恐長此下去必出禍事,便向天子提出治國當文武並重,尊文也當揚武,若文事壓過武事,則國家勢必武備廢弛,人人皆以從文為榮,以從武為恥。此風日長之下,有才能之人便不肯為武官,國家無事尚可,一旦有事,文官不通武事,武官又皆無能之輩,何以禦敵?
太祖、太宗、仁宗、宣宗四朝,雖尊文但卻皆不曾鄙武,由此國家強大,四夷敬服,國勢蒸蒸日上,百姓富足安康,反觀本朝卻是要往相反的道路走,故為避免國家武備廢弛,王振特請天子於朝陽門外閱兵,以向朝堂告示治國之道須文武並重,不可偏馳一方。
原隆慶右衛指揮僉事的紀廣便是在此次朝陽門外大比表現突出,以騎射第一的佳績被天子看中,將其從指揮僉事躍提為都督僉事,執掌府軍前衛以衛宮禁。
這王山卻是王振的親侄兒,王振早年未入宮時便有秀才功名在身,因未中舉,科舉無望,便一直在縣中擔任學官教諭一職,亦曾娶妻,但膝下只有一個女兒,故對侄兒王山、王林很是親厚,發跡之後便提攜兩個侄兒入京,一個得授錦衣衛同知,一個得授錦衣衛僉事,也算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了。
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和東廠提督太監唐童都留在京中沒有隨軍,廠衛皆是天子耳目,如今禦駕親征,身為廠衛首領的馬、唐二人自然要留在京中監視朝堂動靜,確保京城不會因皇帝親征而出事。
不過天子在外,廠衛必須隨時和禦駕保持聯系,以確保天子能夠知道京城每天所發生的事情,故錦衣衛指揮使馬順和東廠太監唐童一致認為由王山作為廠衛的聯絡人隨駕最好不過,如此王山便成了天子身邊的廠衛負責人,所有由錦衣衛和東廠發來的消息都要先經過他手之後才會上稟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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侄兒和紀廣的出現讓王振的一臉憂色稍稍緩和下來,笑著受了二人的禮後,便想問問皇上現在在做什麽,不想王山卻是從袖中拿出一份加急密報遞給了王振,聲音有些憂慮道:“大同千戶所百裡加急送來的,上面說十六日西寧侯宋瑛聯同武進伯朱冕、鎮守太監郭敬率四萬大軍迎戰也先於陽和口,宋瑛和朱冕都戰死了,郭敬下落不明,不知死活。”
“西寧侯敗了?!”
王振被這個消息驚住,禦駕出京前,西寧侯宋瑛曾上奏朝廷要禦敵於邊外,郭敬也說大同上下士氣可用,若能主動出擊,必可給來犯的也先迎頭痛擊,如此大軍到來更可穩操勝券,使天子威名遠揚塞外,震於朝堂。有鑒於此,王振便讓皇帝下旨同意大同鎮主動出擊瓦剌,可誰想信誓旦旦說一定能夠大勝的大同竟然敗了,還在禦駕剛出居庸關這節骨眼上敗了,心中自然是無比震驚加無比惱怒。
該死,宋瑛誤國!
惱怒之極的王振忍不住虛空一甩佛塵,繼而深吸口氣,讓腦袋清醒過來,沉聲問王山道:“上面可說損失有多大,大同有失守的危險嗎?”
王山搖頭道:“大同那邊只知道陽和口敗了,具體損失尚未得知,不過逃歸者寥寥,怕是全軍覆沒了,伯父,大同這一敗,咱們是不是....”
王山心中猶豫,不知道自己當不當說這話,吞吞吐吐的樣子讓王振大是不快,斥道:“在我面前你有什麽話不能說的!”
“是,伯父!”
王山不敢再遲疑,忙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他道:“大同的四萬精銳都葬送在了陽和口,可見也先部軍力強悍,怕並非先前所報的兩萬人馬,可能更多,且經此一戰,也先部也必定是士氣大振,以大同現在的情況怕是只能自保,根本不會再有一兵一卒出城,如此也先部就能得到休整,以逸待勞等待我大軍前來,若真是這樣的話,侄兒怕大軍遠道而至大同,將士疲憊不堪之下恐難戰勝也先,不若就此班師回京,再從長計議,另作他圖。”
聽王山竟然是想要大軍班師,王振不禁眉頭皺了起來,臉上已有怒色,但礙於紀廣在邊上,不便教訓這個侄兒,便隻冷冷看了眼王山後,將目光轉向紀廣,道:“你怎麽看?”
“皇上決定禦駕親征,大軍都到了懷來, 沒理由半道而返,況大同雖然兵敗,但卻無妨大局,只要大同城還在我大明手中,也先就不敢輕易深入,所以末將認為也先此時當還在大同周邊劫掠,只要大軍一到,他必定還是要撤出關去。大軍此去,雖路途遙遠,但也不是不能承受,況還有宣府重鎮隨時可出兵側擊,也先兵馬再多,也當不超五萬,且是在我大明境內,耳目不便,這會只怕忌憚我大軍之心遠勝過我大軍對他的忌憚,因此末將認為大軍不必班師,當長驅直往大同,尋求也先主力決戰!”
出乎王山意料的是,紀廣竟然不同意大軍就此班師,反而強硬的認為還應在大同與也先主力決戰。
這紀廣安的什麽心思?王山心下直嘀咕,但見伯父聽了紀廣的話明顯露出同意的表情,這想開口勸阻的話便怎麽也說不出口。
“紀廣所言,正合咱家心思,此次禦駕親征乃皇上登基十四載來首次,萬不能虎頭蛇尾,更不可杯弓蛇影,聞聽敵人凶悍便起畏縮之心,皇上決定親征為的就是能夠一舉解決邊患,狠狠打擊也先這個賊子窺伺我大明的野心,真要是聽到前方敗了就灰溜溜的退回京城,天子顏面何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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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本書對王振描述采取客觀立場,其一些政策主張在現在看來其實是正確的,比如要文武並重,不可尊文而鄙武,反對文官打壓武舉,大量提拔寒門平民子弟出身的軍官等等。當然,本書也不會對其褒美什麽,一切實事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