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還在爭執著,同意的不同意的一個個爭得面紅耳赤,主事的宋邦德和林小旗並不支持陸清,但礙於郭太監,二人也不敢公然反對他,更不敢指責陸清婦人之仁,將大夥帶到危險之中。不過他二人不說話卻代表著一種默許,至少,在他二人的沉默中,反對帶女人上路的那幫明軍吵得更凶了。
爭吵中,萬全左衛敗兵中一個叫周五的領頭漢子氣不過,衝陸清吼了起來,他罵道:“姓陸的,你他娘的心善,那前頭為什麽不把君子堡的人也帶著,而是逼著他們出邊?難道這些女人的命是命,那些老弱婦孺的命就不是命!你要是一直帶著君子堡的人,咱爺們也沒二話,可你前頭哄了人家跟著一塊南下,後頭就變臉把人家當累贅給扔了,這他娘的算個什麽事!”
“對,君子堡的人命憑不什麽比不上這些個娘們!”
“要麽一視同仁,要麽就都不管,沒有管一個扔一個的道理!”
“姓陸的假仁假義,弟兄們不要聽他的!”
“那些娘們的命是命,咱爺們的命就不是命了嗎!”
這漢子的話立時引起一些人的共鳴,紛紛叫罵起來,內中更有陰陽怪氣譏諷陸清的。
“你姓陸的莫非是看中了哪個女人吧,不然幹嘛不顧大夥性命,非要帶她們一起走?”
“老子好不容易逃到這地方,還指著跟郭公公南下當親軍呢,媽的,誰要是讓老子沒活路,老子就跟誰拚命!”
“剛發了點財,就攤上這破事,俺們又不是常山趙子龍,哪個有本事帶著這幫娘們上路!”
“別以為你錦衣衛的就能做了咱們的主,大夥敬你,是給郭公公面子,可不是給你這小子面子!”
“頂天也不過是個吃兵糧的,你當你是指揮使、千戶呢,今兒咱們把話索性說開,不帶這些女人走,大夥一路聽你的,但你要是敢帶這些女人走,大夥可就跟你急眼了,到時可別怪弟兄們手黑!”
“........”
話說得越來越難聽,有人甚至開始威脅起陸清,那周五更是只差將唾沫星子噴陸清一臉了。
沒了郭太監這尊大佛在這震場,以陸清淺薄的資歷根本震不住這幫子敗兵們,宋邦德這個總旗又不肯出頭,林小旗、吉小旗又巴不得他們鬧起來,沒有人約束,這幫子敗兵自然是有恃無恐,看他們叫嚷的樣子,若是陸清仍然堅持帶女人上路,怕當場就能翻臉。
面對這幫人的咄咄逼人之勢,陸清心中冷然,他不想和這幫人辯解君子堡的事情,因為這件事情一直都是他心中的痛,至少,他沒有為那幫老弱婦孺們竭力爭取,在郭太監做出決定後他是順從的接受,而不是據理力爭。
同樣是人,憑什麽前面的不帶,卻死活要帶後面的呢?
陸清心頭髮苦,君子堡的事情是他的一根軟肋,他根本沒辦法反駁這些人的指責,更無法再用什麽大義凜然的話說服他們。
他能做的只能是保持沉默,他知道,這個時候他說得越多,這幫人就會鬧得越凶。
陸清不吱聲,宋邦德和林小旗對視一眼,心中都是暗喜,陸清只要不是傻子,便萬萬做不出和眾人意見相背的事來,須知眾怒難犯,這幫人眼下都是敗兵,可沒有什麽軍法規矩能製得住他們。
見陸清無話可說,周五那幫人更是得意,叫罵聲中,有一個敗兵竟然上前推了陸清一把,朝眾人喊道:“弟兄們別跟這小子廢話了,天一亮咱們就走,管那幫娘們死活!這小子要是敢攔著,大夥便宰了他!”
聽了這話,陸清大怒,泥人還有三分性,況他這手上沾了七八十人命的漢子,這幫子混蛋當真是給點顏色就開染坊,自己不吭聲就當自己好欺負的麽!
右手下意識的按在了刀柄上,正待喝罵這人時,卻見一臉胡子的鄭秀突然拔刀橫在了他面前,衝那家夥怒道:“我他娘的倒要看看誰敢動陸兄弟!”
“誰敢動!”
張慶和蔣通也將弩箭抬在了手中,周雲義不動聲色的也按手按在了刀柄上,一旦有人動手,他便立即抽刀。
幾個夜不收出身的臨時小旗也圍了上來和對面的明軍對峙起來。
外頭有人聽到裡面的動靜,一下衝進來十幾人,卻都是萬全右衛的夜不收。看到洗馬林堡的人正和開平衛的人對峙,這些夜不收也沒二話,紛紛喝罵著拔刀衝了上來。
“娘的,敢動咱萬全右衛的人,當真是活得不耐煩了!”
進來的夜不收都是右手持刀,左手持弩,衝在最前面的卻是樊若,他朝陸清看了眼後,扭頭衝前面那幫人叫道瞎:“老子在外面聽了半天,你們他娘的還是不是男人,你們就忍心把那些娘們扔給韃子禍害?呸!反正這事咱夜不收的漢子做不出來,今兒咱弟兄把話摞這了,就是天塌下來咱們也得把那些娘們帶著,誰他娘的不答應,就先看看老子手上這弩箭長沒長眼!”
話音剛落,弓弩就筆直的瞄向了周五。
被弩指著,周五頓覺後背發涼,不過他倒也不孬,竟然把胸口一挺,破口罵道:“你小子動手試試!別說就你們這十幾個人,就是他娘的再來幾十個,老子我也不怕!”
周五身邊的那個明軍是他的拜把兄弟,也是個亡命徒,脖子一梗便把刀抽了出來,指著那夜不收道:“夜不收了不起啊?外頭可是有好幾百咱們的兄弟,真動起手來,你們夜不收可討不了好!”
“外頭的爺管不著,裡頭的,嘿嘿,倒是看看是你討得好,還是爺討得了好!”
樊若也不是嚇大的,眼一瞪就把手指挪向了板機,隨時便要扣下機簧,眼見一場內訌不可避免,陸清卻突然大聲叫道:“都給我住手!”然後走到樊若面前,低聲道:“把弩放下。”
樊若見陸清要自己把弩放下,不由急了:“陸兄弟,他們!”
陸清卻是對他搖了搖頭,道:“當我是兄弟,就把弩放下。”
樊若無奈,只能將弩放下,其余的夜不收們見狀,也紛紛將弩放下。
看到一場流血得以避免,宋邦德也是暗松了口氣,正要上前轉圈說和,卻見陸清冷著臉走到了周五面前,然後環顧眾人,開口道:“既然大夥不願意帶這些女人上路,那我也不勉強大夥,就讓她們留在這裡好了。”說完,頓了一頓,卻又道:“我留下。”
一聽陸清竟然要留下,宋邦德大吃一驚,趕緊勸道:“陸兄弟,我知道你是想保護這些女人,可你要想清楚,這一旦留在金家莊堡,可就沒的退路了,一旦韃子發現這裡的情況,別說那些女人逃不了,你就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已經想清楚了,事情因我而生,便由我而斷,我既已對這些女人做出承諾,便絕不會拋棄她們!”
陸清已經拿定主意,他對還要再勸的宋邦德道:“就這麽定了吧,天一亮你就帶人護送郭公公南下,我留在這裡保護這些女人。等會去問問外面的人,有願意留下的就讓他們留下,不願留下的就都隨宋兄一塊南下。宋兄走時,給我留些馬下來便行。”
“這....”
宋邦德為難的看了眼林小旗,後者忙點了點頭,再看吉小旗,也是欣然同意。
周五那幫人更是沒有意見,陸清自個找死是他的事,可不關大夥的事。
周雲義他們卻是沒有想到陸清竟然要留下,一時都有些愕然。
見沒有人反對,宋邦德便順水推舟道:“既然陸兄弟心意已決,為兄也不便再說什麽,這事就這麽辦吧,不過這事還得陸兄弟你自己和郭公公說,若是為兄去說,怕郭公公會誤會..”
“我知道。”
陸清點了點頭,便請宋邦德去統計願意留下的人,他則去向郭太監說明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