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豔楠多年習武身體底子很好,陸家人悉心照顧,傷勢漸漸康復,等到入秋的時候,已經恢復如初,駕馬射箭舞槍弄棒均無大礙,王軒看在眼裡喜在心頭。
見林豔楠已痊愈,顧文倫便與王軒商量回沛縣一趟,一則打探一下消息,二則他不放心顧大娘,畢竟在沛縣得罪了呂家恐怕少不了一些麻煩。
顧文倫剛動身,劉松就派人來請王軒赴宴。王軒本不想去,但想著這位劉大人在林豔楠養傷期間多次探望,不好駁人家的面子,於是準備了禮物趕往劉府。
劉松設宴款待,兩人推杯換盞談古論今,劉松噓寒問暖顯得很是熱情,王軒漸漸卸去心中的戒備,吃喝閑談倒也盡興。
兩人正聊著,何忠帶著仆人捧著書簡進來。劉松一臉不高興的問道:“沒看到我和王先生正在談事情嗎?怎麽這個時候來打擾?”
何雲躬身笑著答道:“回老爺,小的怎敢打擾,但這些是郡守府送過來的,那邊說粗略的看了看,請老爺這邊再仔細核對一下,整理好了速報鹹陽,早日將賑災的錢糧發下來,好讓災民過冬。”
劉松眉頭一皺,將酒杯放下沉默不語,王軒不知何故便問道:“劉大人,有何為難之處?”
劉松給王軒斟了一杯酒,輕歎一聲道:“賢弟有所不知呀,彭城去年冬天遭了霜災,今年開春解凍又發了水,殃及許多百姓,那些書簡正是災民的清單,要盡快統計好了報上去,讓受災的縣民今年冬天起碼有衣有食,不至於挨餓受凍呀。”
王軒沒想到劉松竟然還有體恤民情之心,看他的樣子確實不像說謊,心中也是一暖,欠身說道:“大人心懸百姓令人欽服,若有用得上小民的地方,請大人盡管開口,小民願盡微薄之力。”
“哈哈,”劉松呷了一口酒笑道:“既然賢弟有意相助,愚兄還真有事相求。彭城的錢糧事務都是由縣丞統籌,但本縣縣丞吳文然不久前英年早逝,一時無人頂替。我倒是想為了災民平安過冬不辭繁劇親任勞怨,怎奈公務繁雜有心無力,這幾日正為此事煩悶,郡守大人又催的急,真個是難上加難。”
劉松給王軒布菜接著說道:“我想請賢弟委屈一下,出任彭城縣丞之職,不知賢弟能否屈就呀?”
王軒一愣,縣丞是縣裡的二號人物,彭城又是郡治所在,縣丞更是肥差,劉松怎麽會輕易把這個職位交給他?
王軒定了定神,翻看了一下放在身旁小桌上的竹簡,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人名,回想起自己與林豔楠在茅屋的那段日子,心裡不免一緊。他們當時好歹還有住處,有衣有食,這些災民卻是顛沛流離啼饑號寒,趁著秋糧打上來的時候,盡快將過冬的物資準備好,不敢說濟世救民,至少也可以避免哀鴻遍野,也算他王軒積德行善了。
況且,鹹陽遠在西陲,距離彭城很遠,林豔楠剛剛傷愈,王軒實在舍不得她長途奔波,不如留在彭城。
想到這,王軒起身拱手道:“若劉大人不棄鄙賤,願效犬馬之勞。”
劉松辦事爽快,寫了一份折子上報郡守,很快獲批,王軒的縣丞官印也發了下來。劉松名人將過世的縣丞吳文然生前居住的縣丞宅院收拾了一番,又給了王軒一大筆安家費,置辦生活所需物件的同時,去人市買幾位家奴伺候。
所謂人市,就是人口買賣的市場,災荒年尤其興盛。賣兒賣女者有之,自賣自身的也不乏,總之多是日子過不下去的,不得不走這條路。
王軒與林豔楠都是第一次來人市,開始的時候還是滿腹好奇,越看眉頭擰的越緊。這人市是愁雲慘淡,爹娘賣了孩子卻又不忍撒手,一家人抱頭痛哭,令人肝腸寸斷。插標自賣的,蓬頭垢面臉上掛著淚痕,身邊放著卷起的草席,露出人的腳,必是父母的屍體,剛入秋天氣還有些暖,一股股的刺鼻的霉臭散發出來。
林豔楠不是幼弱女子,但此情此景淒然心酸,雙手不禁緊緊抓住王軒的衣袖。兩人都不想再逛下去,正準備回返,忽聽到人聲嘈雜,人群向不遠處匯攏,隱約間有哭泣聲。
王軒夫婦分開人群擠了進去,只見兩個小女孩跪在地上,兩人約莫十三四歲的模樣,相貌還算清秀,但面黃肌瘦毫無血色,身上穿著孝服,弱小的身子在秋風中有些飄搖。
女孩面前站著一位男子,肥頭大耳洋洋得意,身邊有幾位隨從都是一副狗仗人勢的派頭。
個子稍高一些的女孩叩頭哀求道:“劉公子,謝謝你出資助我們姐妹倆葬了父母,願到府上做牛做馬報答,但那美錦院萬萬去不得,公子大恩大德饒了我們吧。”
劉公子色眯眯看著姐妹倆,輕佻的說道:“本公子花了錢買了你們,就是我的人,想怎麽處置就怎麽處置。你們姐妹倆先讓我開開苞,然後再到美錦院去,那裡好吃好喝的,不比當個下人強許多?自古笑貧不笑娼,這迎來送往的生意,說不定會讓你欲罷不能呢。”
劉公子說完淫笑不止,身邊的隨從隨聲附和,兩姐妹漲紅了臉,淚珠順著面頰滾落。
“讓開,讓開!”幾聲清脆的聲音傳來,一個清瘦少年擠了進來,衣衫襤褸滿臉是泥,但雙目炯炯有神很有精氣神。
“金環銀環,你們怎麽能把自己賣了?不是說等我去借錢嗎?”少年咬著牙問道。
金環見少年過來更是淚如泉湧,啜泣道:“順子哥,爹娘的遺體總放著怎麽成呢?這天氣還熱,沒等幾天就實在留不住了。我們也是走投無路。”
順子扭頭看了看劉公子,眼中全是火氣:“就是他買了你們?”
金環銀環兩姐妹點了點頭,順子給劉公子施了一禮道:“這位公子,她們葬爹娘花了你多少錢,我給就是了。”
順子扯開滿是油跡泥土的麻布褂子,撕開了裡面縫的一個口袋,拿出一個不大的錢袋子,扔給了劉公子的隨從。
劉公子接過錢袋掂了掂,啐了一口罵道:“你他娘打發要飯花子呢?這點還不夠本公子喂一頓狗的,還想贖她們?”
“你別胡扯!”順子壓不住火氣吼道:“誰不知道,你專門乾這種缺德事,說是出錢給人家葬父母,其實就是弄幾個破木板,亂墳崗子找個地方草草埋了,能花幾個錢?你就用這個搶良家女孩,不怕天打雷劈嗎?”
順子越說越氣聲調越來越高,劉公子惱羞成怒,伸出肥厚的手掌,“啪”的一聲扇了過去。
順子毫無防備,被一掌掄在臉上,頓時眼冒金星,身子一晃向後栽倒。王軒一步趕過去扶住,才感覺到這少年穿著又破又厚的褂子,看上起臃腫,實則骨瘦如柴弱不禁風。
王軒心裡一酸,將順子扶穩,這才拱了拱手道:“劉公子,王某不才,鬥膽向公子討個面子。既然這兩個孩子不願意去,何必勉強呢?她們欠多少錢,我加倍奉還就是。”
劉公子掃了一眼王軒,見他衣著不俗氣度不凡,知道不是普通老百姓。再仔細一看,王軒腰間佩戴著一個小印和黑色綬帶。那是縣丞的印章,當時官印都很小,便於隨身攜帶。這個印是木製的,看上去不起眼,但懂得官場規矩的人一望便知。
劉公子心裡有些打鼓,但他早已習慣在彭城橫行霸道,誰也不放在眼裡,雖然猜測王軒是個官員,卻還是不屑一顧,冷笑道:“你算什麽東西,別壞本公子的好事,否則把你抓進大牢。”
王軒剛要頂回去,順子拉了一下衣袖,低聲道:“先生,這廝是縣令劉松的兒子,名叫劉凡林,你可要小心。”
王軒一愣,略加思索,很和氣的一笑道:“原來是劉縣令的大公子,據我所聞,劉大人家教嚴格,他的公子怎麽會出沒於花街柳巷呢,還逼良為娼?要傳到禦吏的耳朵裡,往鹹陽參上一本,依我大秦律,少不了鞭打70呀。”
劉凡林暗暗吃驚,劉松不止一次告誡他少惹事,尤其不要與賭館牽扯上。按照秦律,現任官吏出入招妓涉賭輕則鞭打,重則罷官。雖然劉松不嫖也不賭,但若是他兒子開賭納娼,難保不被牽連。
劉松的話,劉凡林也不是不聽,但他囂張跋扈慣了,狐朋狗友一慫恿,五毒之事就沒有不敢做的了,平日裡也沒人敢管,久而久之習以為常。
聽王軒這樣一說,又看到那個官印,劉凡林有些忐忑,但又拉不下面子,向身旁的隨從擺擺手,那意思就是別跟王軒廢話,直接搶人。
王軒經歷的事情多了,察言觀色比以前強了許多,一眼便望出劉凡林要動手。王軒也不急,向林豔楠遞了一個顏色,環視一番道:“娘子,吳媽說廚房壘鍋還差半塊磚,我覺得這塊就不錯,收拾收拾拿回去吧。”
林豔楠會意,輕輕一挑磚入左手,略一提氣右手力劈華山,“哢嚓”一聲爆裂,厚厚的一塊秦磚斷為兩截。
眾人皆驚,方才還要衝上去搶人的那些隨從嚇得倒退三步,劉凡林也是倒吸一口涼氣僵在原地不動。
王軒很隨意的掂了掂那半塊磚,鼻子裡哼了一聲,語氣冷冷的說道:“劉公子,實不相瞞,我是本縣新任縣丞王軒,與令尊是同僚。劉大人為一方父母勤政愛民有口皆碑,公子宜克紹其裘。王某無用之人,只會舞文弄墨,公子若是輔助令尊造福鄉裡,我必行文上報禦史,令公子美名遠播。”
王軒邊說邊撥弄手中的磚,劉凡林感到脖子一陣陣發涼。他聽劉松講過新來的這位縣丞有些背景,面子上得罪不得,沒想到還真讓他碰到了。
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劉凡林不想服軟丟人,但看見那塊被劈成兩半的磚,聽到王軒那番表面誇獎實則威脅的話,他實在不敢硬碰硬。
思忖半晌,劉凡林很勉強的向王軒拱拱手道:“既然你與我爹同在縣衙做事,這個人情本公子還是要給的。那兩個女孩子收拾收拾姿色還不錯,就當我送的見面禮吧,咱們後會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