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全真教眾人已經收拾完了其他叛亂之人,向著趙志敬圍了過來。[眼看蒙古大軍降至,王處一上前擒了趙志敬,讓人押著他離去。周伯通見此,氣得吹胡子瞪眼,大呼無趣。正要上前問甄志丙,卻被方志興拉住,招呼眾人撤離。
全真教這些日子早已準備完畢,此時雖然遇到意外受了損失,卻並不慌亂。各人攜帶了一些山上的剩余物事,按派定路程,東一隊、西一隊奔下山去。方志興和周伯通一起,護送眾人撤離。
蒙古大軍好不容易搬開全真教堆放的阻攔物事,攻上山來,卻只看到一片空蕩蕩的宅院,都是大為憤怒,在重陽宮放起火來。冬季乾燥,不一會兒山上已熊熊燃燒起來,領頭的蒙古軍官見此,想著全真教眾人一時間也難以跑出多遠,便撤下大軍,派人在終南山四處放火,想要逼迫全真教的人出現。卻不知全真教眾人熟悉地形,早已撤到了山中隱蔽之地,又如何能逼得出來。
方志興和眾人行了十數裡,眼見離的重陽宮遠了,才是放下心來。遠遠看到山上火光,心中都是大為憤怒,卻又無可奈何。計議之後,各人依照原計策分散離開,隻留了一些人馬,在山中留守,等待蒙古大軍離去後重建重陽宮。
“周師叔呢?”丘處機正在分派眾人,突然想起好一會兒沒看到周伯通,向眾人問道。群道聞言,紛紛搖頭不知。方志興見此,請命離去,自去尋找周伯通後。丘處機知道兩人住所臨近。又都不常在全真教,想起如今教中事務已了,方志興的弟子楊過又身中劇毒,如今也沒有信息,便答應下來,讓方志興自行離去。
方志興拜別眾道,又往終南山行去。也不知是不是受終南山大火影響。天空中飄飄揚揚的下起雪來,初時尚小,後來北風漸勁。雪也越下越大。方志興自不放在心上,在大風雪之下展開輕功疾行,疾向終南山行去。
到了終南山,方志興見重陽宮火勢極大。想起周伯通不愛待在這裡。反而多在後山耍弄蜜蜂,又擔心古墓中的林師父、小龍女、孫婆婆三人,便向古墓行去。好在山中有一道溪流直通古墓,方志興在其中行走也是無礙。
忍著大火帶來的高溫,方志興到了墓前,叫了許久,也沒聽到古墓中有人回應。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囑咐,知道古墓中人應該對蒙古燒山有了防備。去古墓秘道或山中其它火燒不到的地方躲避。見此,方志興心中也放下心來。至於周伯通安危如何。他並不擔心,眼見古墓暫時無人,便留下字跡,說明自己是往絕情谷,然後回返赤霞山莊,讓周伯通得到消息後,自己回去。
做完這些,天色已經黑了下來,方志興眼見火勢不是一時可熄,也隻得暫時離去。轉過山腰,忽見兩株大松樹之間蓋著兩間小小木屋,屋頂上已積了寸許厚白雪。他本不欲歇息,這時卻心中一動,向著木屋行去。
奔到臨近,見板門半掩,雪地中似乎並無足跡,他朗聲說道:“過路人遇雪,相求借宿一宵。”隔了一會,並無應聲。方志興便推開板門,見屋中無人,桌凳上積滿灰塵,顯是久無人居。
方志興關上板門,生了一堆柴火。木屋板壁上掛著弓箭,屋角中放著一隻捕兔機,看來這屋子是獵人暫居之處。另一間屋中有床有桌,床上堆著幾張破爛已極的狼皮。方志興出去捕了一隻獐子,回來剝皮開腔,用雪一擦洗,便在火上烤了起來。
這時外邊雪愈下愈大,屋內火光熊熊,和暖如春。方志興正在大快朵頤,只聽得屋外一人說道:“阿彌陀佛,貧僧山中遇雪,向施主求借一宿。”轉身出來,見雪地裡站著兩個老僧,一個白眉長垂,神色慈祥,另一個身裁矮小得多,留著一部蒼髯,身披緇衣,雖在寒冬臘月,兩人衣衫均甚單薄。
“可是一燈大師和慈恩大師,小子得遇兩位,不勝榮幸!”方志興見到兩人,立時邀請兩人進屋,恭敬道。
這慈恩正是鐵掌幫幫主裘千仞。當日在華山絕頂頓悟前非,皈依一燈大師座下為僧。這位白眉老僧,便是與王重陽、黃藥師、歐陽鋒、及洪七公齊名的一燈大師。裘千仞剃度後法名慈恩,誠心皈佛,努力修為。這一日一燈大師在荊湖北路隱居處聽到弟子朱子柳傳來的信息,得知全真教有難,便帶著慈恩前來終南山。哪知緊趕慢趕,到頭來仍是晚了一步,只見到終南山漫山火光,徒自歎息。
一燈大師聽到方志興叫出自己兩人名號,又見他一身道袍,也大略猜出他是全真教弟子,說道:“可是重陽真人門下,不知道長尊號!”
方志興哪裡敢在一燈大師面前失了禮數,連道不敢,回道:“貧道方志興,家師廣寧子,不敢當大師垂詢。”
“原來是方道長,老衲有禮了。”方志興這幾年也算聲名鵲起,一燈大師也知道他的名號,想起朱子柳所說,語氣中更是親切,向著方志興道:“老衲聽聞全真教受蒙古逼迫,便帶著慈恩趕了過來,哪知仍是晚了一步,唉……”說著深為歎息。
“大師心意,全真教上下銘記於心!”方志興聽到一燈大師是特為全真教而來,心中微微感動,向一燈大師說道。接著又向他解釋,說明全真教早有準備,這次並沒有受到多大損傷,然後又。
一燈大師聽聞全真教損失不大,心中寬慰不已,連道幾聲佛號,恭賀全真教得脫大難。方志興連連回禮,謝過一燈大師。
兩人正談話間,忽聽得嗆啷啷兩響。慈恩從懷中取出兩件黑黝黝的鐵鑄之物,喀喀兩響,將一件黑物扣在自己腳上。原來是副鐵銬,另一副鐵銬則扣上了自己雙手。
一燈大師見此,臉上大有關懷之色,低聲道:“又要發作麽?”慈恩道:“弟子一路上老覺得不對,只怕又要發作。”突然間跪倒在地,雙手合什,說道:“求佛祖慈悲。”他說了那句話後。低首縮身,一動不動的跪著,過了一會。身子輕輕顫抖,口中喘氣,漸喘漸響,到後來竟如牛吼一般。連木屋的板壁也為吼聲震動。簷頭白雪撲簌簌地掉將下來。
方志興見到慈恩如此模樣,心中也起了惻隱之心。想來這裘千仞出家之後,自己內心沒少受到折磨。又想到瑛姑和老頑童,心中歎了口氣,決定為四人盡力化解恩怨。
再過片刻,慈恩的吼聲更加急促,直似上氣難接下氣。一燈大師緩緩的道:“不應作而作,應作而不作。悔惱火所燒,證覺自此始……”這幾句偈語輕輕說來。雖在慈恩牛吼一般的喘息之中,仍令人聽得清清楚楚。
方志興吃了一驚,心道:“一燈大師的功力竟而如此深厚,不知當世有誰能及?”他自忖功力大進,與洪七公、歐陽鋒等人也是相差不多,但此時聽到一燈大師所言,頓時感覺此人功力之深,自己也難以揣摩。今世所見的眾人之中,也就老頑童周伯通能夠與之相較。也不知一燈大師的先天功修到了何等地步,功力才能如此深厚。
一燈大師繼續念偈:“若人罪能悔,悔已莫複憂,如是心安樂,不應常念著。不以心悔故,不作而能作,諸惡事已作,不能令不作。”他念完偈後,慈恩喘聲頓歇,呆呆思索,低聲念道:“若人罪能悔,悔已莫複憂……師父,弟子深知過往種種,俱是罪孽,煩惱痛恨,不能自已。弟子便是想著‘諸惡事已作,不能令不作。’心中始終不得安樂,如何是好?”一燈大師道:“行罪而能生悔,本為難得。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知過能改,善莫大焉。”
慈恩道:“弟子惡根難除。十年之前,弟子皈依吾師座下已久,仍出手傷了三人。今日身內血煎如沸,難以自製,只怕又要犯下大罪,求吾師慈悲,將弟子雙手割去了罷。”一燈大師道:“善哉善哉!我能替你割去雙手,你心中的惡念,卻須你自行除去。若惡念不去,手足縱斷,有何補益?”慈恩全身骨胳格格作響,突然痛哭失聲,說道:“師父諸般開導,弟子總是不能除去惡念。”
一燈大師喟然長歎,說道:“你心中充滿憎恨,雖知過去行為差失,只因少了仁愛,總之惡念難除。我說個‘佛說鹿母經’的故事給你聽聽。”慈恩道:“弟子恭聆。”說著盤膝坐下。方志興見到一燈大師授徒,也是肅然靜聽。
一燈大師道:“從前有隻母鹿,生了兩隻小鹿。母鹿不慎為獵人所捕,獵人便欲殺卻。母鹿叩頭哀求,說道:‘我生二子,幼小無知,不會尋覓水草。乞假片時,使我告知孩兒覓食之法,決當回來就死。’獵人不許。母鹿苦苦哀求,獵人心動,縱之使去。
“母鹿尋到二子,低頭鳴吟,舔子身體,又悲又喜,向二子道:‘一切恩愛會,皆由因緣合,會合有別離,無常難得久。今我為爾母,恆恐不自保,生死多畏懼,命危於晨露。’二鹿幼小,不明母親所言之意。母鹿帶了二子,指點美好水草,涕淚交流,說道:‘吾朝行不吉,誤墮獵者手;即當應屠割,碎身化糜朽。念汝求哀來,今當還就死;憐汝小早孤,努力活自己。’”
“母鹿說完,便和小鹿分別。二子鳴啼,悲泣戀慕,從後緊緊跟隨,雖然幼小奔跑不快,還是跌倒了重又爬起,不肯離開母親。母鹿停步,回頭說道:‘兒啊!你們不可跟來,如給獵人見到,母子一同畢命。我原甘心就死,只因哀憐你們稚弱。世間無常,皆有別離。我自薄命,使你們從小便沒了母親。’說畢,便奔到獵人身前。兩小鹿孺慕心切,不畏獵人弓箭,追尋而至。
“獵人見母鹿篤信死義,舍生守誓,志節丹誠,人所不及;又見三鹿母子難分難舍,惻然憫傷,便放鹿不殺。三鹿悲喜,鳴聲咻咻,以謝獵者。獵人將此事稟報國王,舉國讚歎,為止殺獵惡行。”
慈恩聽了這故事,淚流滿面,說道:“此鹿全信重義,母慈子孝,非弟子所能及於萬一。”一燈大師道:“慈心一起,殺業即消。”慈恩應道:“是!”一燈大師道:“若要補過,唯有行善。與其痛悔過去不應作之事,不如今後多作應作之事。”說著微微歎息,道:“便是我,一生之中,何嘗也不是曾做了許多錯事。”說著閉目沉思。
“‘人非聖賢, 孰能無過?過而能改,善莫大焉。’大師此言,其實已經點明了其中真意。只要誠心悔過,又怎知對方不懇原諒呢?小子不才,願為兩位分憂。”方志興聽到一燈大師所言,說道。
一燈大師聞言搖了搖頭,對此不願多說。而慈恩心中煩躁,總是難以克制,聽到方志興所言,怒喝道:“小子懂的什麽,在這胡說八道!”
方志興微微一笑,說道:“你們沒有試過,又怎麽知道對方現在所想呢?如今瑛姑前輩正和晚輩夫婦等人在赤霞山莊隱居,若有需要晚輩幫助之處,前輩盡可提出。”
一燈大師聽到瑛姑正在赤霞山莊隱居,神情也是微微一動,正欲詢問詳情,卻聽慈恩怒吼一聲,喝道:“小畜生,你胡說八道些什麽?”雙掌向著方志興擊去。卻是他聽到瑛姑的名字,想到自己當年殺了她的兒子,再也壓製不住心中惡念,想要殺人泄憤。
慈恩這一下出手頗為突然,一燈大師也是反應不及,眼看方志興不閃不避,更是心生懊惱,暗道:“唉,我怎不及時救他性命?”見到方志興臉上現出微笑,卻又心中奇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