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老兵已經把問題說得很明白了,但卡努特卻沒有立即表態,而是皺著眉思索起來。
似乎是天生的,卡努特就更冷靜,而且喜歡思考。就算在羅馬,看過那許多堪稱偉大的前人的著作,他也從沒有輕率的相信什麽,而是將許多不同的書相互比照著看,自己思考、判斷。
片刻之後,卡努特笑著長出了一口氣:“這些年做事太順了,到教我失了沉穩性子――這一次,是我太急切了。”
聽到這話,巴琉希露出了驚訝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卡努特幾眼之後,老兵第一次露出毫不掩飾的讚賞的表情:“怪不得,既然這樣,我也沒必要再多說些什麽了。”
卡努特笑了下:“嘿,跟老人聊聊,還是有好處。”
這話頓時讓巴琉希露出無可奈何的表情――無論他再怎麽經驗豐富眼光毒辣,他終究是老了。
“老大,又有人來了。”卡努特還想說點什麽的時候,西格特走了進來,看了一眼巴琉希,低聲匯報。
“什麽人?”
“是維斯比的航海家托比亞松和他的一船好漢。”
這個回答讓卡努特愣在當場。
呆了一下,卡努特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維斯比,航海家?”
西格特點了點頭:“他自己是這麽說的。他和好漢們到是精神,可他的船看著就知道在海上飄了好久。”
皺起眉,撓了撓下巴,卡努特站起身來:“走,去看看。”
出了木屋,穿過街道,就是堆放著大量木材石料的碼頭。
這個時候,周圍的巡邏隊和建築工已經又開始忙起自己的事情來了,而碼頭上則還有三十來個全副武裝的漢子。
走近之後,西格特便很自覺的當起了介紹人的角色:“老大,這位就是維斯比的托比亞松了。這是我們老大,卡努特。”
自稱是維斯比的托比亞松,是個年近三十,胡子拉碴,不修邊幅的粗壯漢子,皮膚黝黑,濃眉大眼,帶著一臉的桀驁。這漢子穿著露出雙肩的無袖皮甲,將件破破爛爛的毛皮鬥篷掖在腰間,武裝帶上掛著一口劍柄末端有個臂環的無鞘闊刃劍,另一邊則掛著五柄短斧,一望即知是個慣於和人廝殺的好漢。
而他身後的那些人,也個個身材粗壯,神色狠厲,且全副武裝――說他們是航海家,到不如說他們是海盜更貼切。
卡努特打量托比亞松的時候,托比亞松也在打量卡努特――看了幾眼之後,這人便粗著嗓子,悶聲悶氣的開了口:“甭管怎說,都謝謝你啦。咱們都承你的恩惠,記你的好。”
停頓了一下,不等卡努特開口,托比亞松便接著說:“本來,早就該過來。可畢竟在海上跑了太久,累壞啦,就回家歇了兩天。歇好了,咱就尋思著,受人恩惠,總得當面道謝才好,就來啦。”
抓了抓下巴,卡努特毫不掩飾自己的疑惑:“可是,我還不知道何時曾做過什麽事對你有過幫助?”
托比亞松皺了下眉:“你是烏普薩拉的馬格努斯家的卡努特沒錯吧?”
這樣詳細而正式的名號,讓卡努特更是一頭霧水:“是啊。”
“那就沒錯了!”托比亞松一拍大腿,肯定而確定的笑起來,“是你洗劫了格但斯克,還留了許多谷物牲畜吃食飲水在那裡,說見者有份,是吧。”
卡努特挑了下眉毛:“我是和人這麽說過。”
“那就對了!”托比亞松再次拍了下大腿,“早些時候,咱和人賭鬥,要去找海那邊的大陸。咱帶了五條龍首戰艦就出海了,一直過了冰島,過了不列顛……”
聽到托比亞松的話,又看到他停頓,卡努特的好奇心也被吊了起來:“然後呢?”
“嗨……”托比亞松長歎一口氣,又拍了下大腿,“然後咱們就遇上暴風雨了。不和你誇口,俺也是常年在鯨魚之路上跑的,見過不少暴風雨,尋思著,扛一會,差不多就扛過去了。可結果……沒抗住……”
說到這裡,托比亞松身後的漢子們也是一臉的心有余悸。
“五條船,沉了四條,好些個好漢啊,就那麽去陪耶蒙嘉德啦。”
歎息了一會後,托比亞松聳了下肩:“要是隻這樣,我們到還能走。可暴風雨把我們的船也掀翻了,後來又翻回來了,我們才得了救。可吃食飲水全沒了,隻好返航。”
“在愛爾蘭和不列顛,我們都有些個仇家,所以就隻能一路航行,順便看看有沒有仗義疏財的。可仇家總比朋友多,就這麽,我們一路到了這邊的時候,已經快撐不住了。”
說著,托比亞松露出了愉快的表情:“本來我想著,好啊,大名鼎鼎的航海家托比亞松就這麽給渴死餓死在船上啦,這倒是個足夠叫人嘲笑一百年的好死法。結果,我們就碰上了個叫埃裡克的詩人,他給我們說,你在格但斯克留了東西,見者有份。”
大笑著一攤手,托比亞松為自己的講述做了總結:“就這麽著,你在那留的吃食飲水,救了咱們一船人的性命。回到家裡,我把這事和夥計們一說,大家夥都說,非得前來當面謝謝您的恩德不可。”
聽了這一長串的講述,卡努特總算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於是大笑起來:“嗨,我隻想著,反正我也搬不完,不妨和人分享。能幫上忙,那就再好不過。”
不等托比亞松再次表示什麽,卡努特便轉身一擺手:“遠來是客,先進來休息。”
卡努特帶著人朝木質的大廳裡走的同時,西格特已經對客人們點頭示意,之後轉身小跑著離開――北歐人所謂的“休息”,那是必須有甘美的酒水和香醇的肉食的。
於是,等到卡努特和一乾客人在大廳裡安坐之後,港口裡的莊戶人們便將酒肉端了上來。
托比亞松也是個見過大場面的,當下也不客氣,說過祝酒辭後便開懷暢飲,狼吞虎咽起來。
席間,卡努特才知道,這個托比亞松在哥特蘭島,確切的說是在維斯比鎮上,也是有大勢力的。
托比亞松是老海商托比亞松的獨子,成年後不久就跟著父親四處跑生意,年紀大了之後就從家裡領了船單跑。
可托比亞松一直不想總是靠著父親,想要靠自己的本事單獨做成點什麽,於是便對尋找新的航線商路特別上心。這一次,也是聽人說之前有人曾經從冰島一直向西,發現了全新的陸地,上面有前所未有的植物和動物,又給人一激,就決定前去開辟新商道,結果卻落得個船毀人亡,險些餓死的淒慘下場。
於是,托比亞松有些動搖,擔心自己是否真的能象自己想的那樣成就一番事業。
可聽到卡努特的功業,他又很是動心――如果連一個隻帶了一艘艨艟快船和三十個臣仆的毛頭小子都能闖蕩出這麽一番天地,憑什麽他做不到?
等到酒過三巡,托比亞松便紅著臉膛,大著嗓門將自己的困惑說了出來――去過羅馬,娶了個羅馬妻子,又要建一座羅馬式的巨城,卡努特定是有見識的,該能再幫幫他。
聽過托比亞松的苦惱後,卡努特便大笑起來:“靠自己?若真個全靠自己,我從家倉皇出逃的時候,就該光著身子,一路遊著出海,到半道上說不聽碰上個什麽海怪,就……”
抬起手,比劃著自己被觸手勒死的樣子,卡努特逗得席上的人哈哈大笑。唯獨托比亞松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之後,卡努特毫不在意的拍打著托比亞松的肩膀:“將來咱們有了孩子,咱們的東西都是要留給孩子的――不然咱們辛辛苦苦攢那麽多圖啥?”
托比亞松點了點頭:“是這麽回事。不過那得孩子聽話才成。”
卡努特再次大笑起來:“你可沒聽你爹的話,你爹可少了你的船隻人手?”
一句話噎得對方無話可說之後,卡努特認真的看著對方:“我給你說,咱們闖下驚天偉業,攢下萬貫家財,本來就是為了留給孩子們。而孩子們呢,出息的,就比咱們還威風,還富有;不出息的,靠著咱們的積攢也餓不死――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你要想證明你比你爹更有本事,那就把你爹留給你的財產再擴大十倍、百倍,就成啦。至於什麽‘不靠老爹的供給’……”說著,卡努特歎了口氣,再次拍了拍對方的肩膀,“傻子才毫無來由的放著風平浪靜的峽灣不走,非要去闖暴風雨呢。”
這話再次讓所有人都哄笑起來,也讓托比亞松不好意思的抓了抓頭,之後喝幹了一角酒。
皺著眉頭沉思了一會之後,托比亞松抬起頭來看著卡努特:“要不,以後我就跟著你乾吧?”
這個要求讓卡努特愣了一下。之後,卡努特懷疑的看著托比亞松:“你要這麽想,我當然樂意,可你怎麽這麽想?”
托比亞松撓了撓頭:“先前俺爹說,要是遇著個比你有見識的,最好是跟著人家做事。當時我隻覺著是俺爹想唬俺聽他的。可現在想想,俺爹說的是你啊。”
卡努特一拍腦門,無話可說――你老爹又不是先知,怎麽可能提前知道你會遇到我?
不過,有人肯來投奔自己,肯定是好的:“你願意留下,那是好事。不過,這事還得跟你爹打個招呼。”
這一次,托比亞松很爽快的點頭:“這我知道。明天我就回去打招呼,然後就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