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重的喘息著,卡努特茫然的看著面前的一地狼藉,呵呵的傻笑出聲。
他的嗓子和胸口如同被炭火灼燒般熾熱疼痛,而雙臂雙腿則顫抖得如同寒風中的枯草。
卡努特覺得,就算是同時對付自己的三位夫人,也不能把自己累成這樣——他曾一度以為他們會輸掉這一仗。
這一戰的難度遠遠超過他的預計,甚至比起在巴希爾二世皇帝陛下麾下的戰鬥也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些德國人中確實存在弱者,但總的來說都算得上是優秀的戰士——至少,死在卡努特手底下的大部分是優秀的戰士。
那些裝備精良的德國戰士們以和卡努特麾下武士同樣的堅定和狂熱作為動力,揮舞著沉重的武器和北地海盜展開瘋狂的對攻,給卡努特的隊伍帶來了極大的傷亡。
在最後一個德國人倒下之後,還能站著的北地人也不過四五十人——這樣的結果,與其說是“慘勝”,不如說是“平局”還更恰當一些——如果不是卡努特一開始就狂突猛衝,打死了那個大主教維利吉斯,導致德國人失去了主心骨和指揮者,戰爭的結局可能就要改寫了。
不過,無論如何,到底是北地人勝了——什麽平局,什麽慘勝,歸根結底,活下來的才有資格說話。
搖晃著慢慢的挪動步子,讓自己轉了一圈,確認整個戰場上除了自己的戰士之外就只剩下了支離破碎形態各異的屍體,卡努特便叉開雙腿站穩身體,高高的舉起了自己手中的寶劍。
那些仍舊站著的,和已經躺到在地卻還有一口氣的北地戰士,這時便齊齊舉起武器,用野獸般的嘶吼宣告自己的勝利。
緊接著,雙方留守的軍隊動了——德國人、北地人,以及雙方的見證人齊齊邁步上前,之後停留在安全距離上。
負責帶隊的德國騎士滿嘴苦澀,卻不得不做出一臉平靜的表情下令軍隊止步,之後帶著三位卡努特一方的見證人上前。
如果沒有見證人,那麽他們是少不得要發動進攻,殲滅那些北地人的。而原本,在維利吉斯大主教的計劃裡,是要找三位大主教前來做見證人的——到時候見證人都是自己人,想做什麽也都很方便。
但不知道為什麽,消息走漏,那位匈牙利大公居然主動跑來湊熱鬧。再加上卡努特所邀請的基輔羅斯大公的部將和波蘭的大主教,以及那個裡加王公,觀戰的六名見證人中就有四個是異國人,而且都是位高權重者——這樣,為了帝國的顏面,他們當然不能繼續發動進攻,消滅北地人了……
等到雙方見證人重新在滿是血汙殘屍的戰場上碰面之後,卡努特便笑著拍了拍哈拉爾德的肩膀,之後毫不客氣的倚在了二哥身上,回頭看著三個神色不善的大主教:“看起來,今天是奧丁神更勝一籌。”
這毫無疑問是**裸的當面挑釁——至少,在基督徒們看來是如此——但面對滿地屍骸,以及一群鬥志正高的北地海盜,再回頭看看那些惶恐、遲疑、迷惑的基督徒們,騎士也只能將這口氣自己吞下去:“我們要收斂戰士的遺體。”
“哈,休想,那是屬於奧丁神的!”想也不想,哈拉爾德便嗆了回去。
但卡努特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搖了搖頭:“他們雖然敗了,但也是值得尊敬的武士。瓦爾基裡會帶走他們的英靈,就讓他們的家人收斂他們的屍體吧。”
對於基督徒而言,這又是迎面一巴掌。三位主教幾乎都顫抖起來。
然後卡努特毫不遲疑的接著說:“首先,我們要打掃戰場,收回我們應得的。然後,你們就可以領回你們的戰士們的屍體。”
“然後呢?接下來你還打算血洗哪些村鎮,你這個殺人犯,劊子手?”
聽到德國騎士的指責,卡努特哈哈笑了起來:“殺人犯?整個挪威都知道那位受祝福的國王是怎麽強迫別人改教的——難道我該向你們的主申請一個殺人許可?”
這樣不敬的話讓所有基督徒都皺起眉,甚至包括留裡克。
但是塔吉諾及時的上前一步,阻止了可能發生的衝突:“好了,我想,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為止了。年輕人,你沒有聽過主的福音……”
“我聽過。”毫不遲疑的打斷了塔吉諾大主教的話,卡努特搖了搖頭:“我在君士坦丁堡呆過幾年,為皇帝效力。我對你們的主知道的比你們所以為的要多得多。”
這話讓大主教皺了下眉。
之後,大主教點了點頭:“那麽好吧,異教徒,希望你信守承諾。”
卡努特認真的點頭:“當然,我們的見證人都在這裡,不是嗎?”
這樣波瀾不驚的回答讓大主教也無可奈何,只能先招呼本國戰士們回撤,同時留下人監督卡努特。
“讓戰士們打掃戰場,先把我們的傷員帶回去,先搶救重傷員,再治療輕傷員——只要是能救活的。”
哈拉爾德點了點頭:“那德國人的傷員呢?”
卡努特撇了撇嘴:“我許諾過,會把德國人的屍體還給他們。”
聽到這個回答,北地壯漢露出愉快的笑容:“我懂了。”
卡努特點了點頭:“我要先回去休息一下——我覺得我快散架了。”
哈拉爾德再次大笑,同時重重的拍了拍卡努特的後背:“總之你活著,咱們贏了,這就是雙重的好事。”
卡努特點頭,微笑,但是顯而易見並不是特別高興,而且仍舊憂心忡忡:“叫兄弟們小心點——雖然不太可能,但還是得防著點德國人。”
“放心吧。”說著,哈拉爾德再次拍了拍卡努特的後背,把他交給了旁邊的兄弟:“你和這些好小夥們就放心的去休息吧。”
在沒上陣的戰士們的扶持下,卡努特和一乾筋疲力盡的大戰幸存者回到了營地。
脫下被鮮血粘住的鱗甲,不耐煩的撕扯下貼身衣物,卡努特用盡最後的力氣舉起大桶,將滿滿一桶水從頭頂澆下。
簡單的清理了身體之後,卡努特隨意的擦乾身體,回到自己的帳篷,之後重重躺倒在巨大、蓬松和暖和和的白熊皮墊子上。
哈拉爾德並不明白他的憂慮所在。甚至,恐怕就連大哥馬格努斯也不明白,盡管馬格努斯比哈拉爾德更加慎重。
整個世界幾乎已經完全跪伏在基督的腳下,除了北地——當然,還要算上東方草原上的遊牧民,以及羅馬帝國東邊的穆斯林。
但是,只有北地王國是距離歐洲基督世界最近的目標。
基於這樣的原因,北地王國將成為顯而易見的“世界公敵”——除非北地王國在那些基督教國家來得及團結一致向北進軍之前變得足夠強大。
眼下,信奉北歐古代神靈並團結為一體的地區已經不止是北地四國,還多了文德王國、冰島、伊爾林和蘇格蘭。
但是,無論是新加入的文德、冰島、伊爾林和蘇格蘭,還是丹麥、挪威和芬蘭,北歐古代神靈信仰都並不牢固——想要真的將這些地方變成索爾、奧丁和弗雷的領地,至少需要一兩代人的時間。
雖然這一次他充分的展示了北地人的武力、決心和殘暴,但這次威懾的效果能傳播多遠,又能持續多久,卡努特自己也不確定。
當然,卡努特也可以選擇更簡單的做法——皈依基督。
事實上,以他現在的權柄,只要選擇皈依,轉眼間就會由殘暴的劊子手變成受尊敬的國王。
但是,即便排除卡努特對基督徒們所追求的“主基督賜予的永福”一點興趣也沒有,甚至反感這一點,單是想到“因為基督徒的勢力比較強大所以要皈依基督”,就讓卡努特感到深深的羞恥。
不過,和那些遙遠的問題比起來,真正擺在卡努特面前的問題是,接下來該去哪兒,幹什麽。
在贏得了這樣一場勝利之後,理論上,無論接下來卡努特取得什麽樣的成績,都不會取得比今天更好的效果了。
但是,既然卡努特已經承諾過,那麽就必須兌現——他們會一直打下去,直到奧丁神親自出來告訴他們“夠了”,或者是包括卡努特在內的最後一個北地武士戰死。
如果想要全員戰死,那麽最好的辦法莫過於深入內陸,找個人口眾多的大城,徹底摧毀它,或者被它所摧毀。
可如果自己的隊伍在取得了今天的勝利之後沒過多久就完蛋了, 那麽今天的努力所取得的效果也就會大打折扣。
結論就是,盡管卡努特覺得已經夠了,但為了不使戰士們的努力白白浪費,卡努特必須繼續打下去,還得慢慢的打,再多取得一些勝利……
就在卡努特一邊放松的躺著讓身體慢慢恢復,一邊盤算接下來的事情時,一個兄弟猛的掀開門簾衝了進來:“老大,老大,快,快出來,出現了,真的出現了!”
卡努特幾乎是立即跳起來,同時抓起了自己的寶劍。盡管他並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從兄弟的姿態上來看,顯然是有什麽特別緊急的狀況發生了。
跟著兄弟衝出帳篷,卡努特驚訝的發現,所有的戰士都在朝著西方,驚訝的瞪大眼睛,一些戰士甚至乾脆跪在地上,雙手高舉自己的武器。
疑惑的朝著西邊看過去的瞬間,卡努特自己也僵立當場。
在西方,太陽即將落下的小山丘上,站著一個人。
盡管離得太遠,又有陽光,人們還是能隱約看到,那是一個穿著帶兜帽罩袍的人,以一柄長槍作為拐杖,正看著這邊。
顯而易見,這並非北地戰士們真的看清楚了對方的形象,只是北地人腦海中關於那人的印象而已。
而使北地人腦海中產生這樣印象的,則是那人身後,漫天飛舞的群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