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薩洛尼基的軍營裡,一身戎裝的巴西爾皇帝正在聽取著將領們關於軍隊情況的回報。
然後,一名士兵走進來,快步走向皇帝,沉默的遞過一卷文書。
這樣異樣的舉動讓幾乎所有將領都皺起了眉頭——難道有什麽消息能比眼下的軍情還要重要?
但皇帝只是鎮定自若的展開卷軸,耐心的看上面的內容。
看完之後,老皇帝露出了半是讚許,半是無奈的笑容,輕輕搖了搖頭,隨手將卷軸遞給他身邊的壯漢——瓦蘭吉的頭子之一,名為吾弗的瑞典人:“你也看看吧,你的小老鄉做的好事。”
這話算不上誇讚,但也絕不是責備——這就讓將領們越發疑惑起來。
吾弗毫不客氣的接過卷軸,之後就立即愣住了。
“他瘋了吧!”
這麽念叨了一句,吾弗也露出了笑容——不過,顯而易見,吾弗並沒有無奈,而是完完全全的讚許:“好個小混球!”
這樣的話,讓周圍的將領們越發不明所以了。
而看到卷軸的兩個人,也絲毫沒有將他們所看到的信息和大家分享的意思——皇帝坐在椅子上,皺眉沉思;吾弗則反覆看著卷軸,似乎要確認是不是真的。
片刻之後,瑞典大漢才遲疑的看向皇帝:“陛下,那小子……你覺得,他是來真的?”
“你覺得呢?”
面對皇帝的反問,吾弗遲疑了一下,之後點了點頭:“在俺們那兒,要是個有身份的人當眾發話,卻不兌現,那他以後就甭混了,別管他是誰。”
“所以他是來真的?”
吾弗點了點頭,之後面露遺憾:“可惜了……”
“你認為他會失敗?”
吾弗搖了搖頭:“要說打架,那小子滑著呢,真未必會輸。可那些德國人也不是好惹的,而且他們人又多,光憑俺們家那些人,怕是不夠用。”
停頓了一下,瑞典大漢才說出自己最擔心的問題:“而且,我們都知道,那小子拜的是個並不存在的神靈——他指望那神靈對他說話,這根本不可能。”
巴西爾二世點了下頭表示同意:“所以無論他多善戰,他都會死。”
“是啊。”說著,吾弗又歎了口氣,“可惜了……當初我挺喜歡他的……”
說到這裡,和吾弗還算熟的將領立即知道這個大漢和皇帝在說誰了。
皇帝皺著眉,思索了片刻才抬起頭:“既然他和我們的大酋長開戰了,我們總應該幫他一把。”
聽到這話,吾弗立即喜上眉梢:“您要出兵支持他嗎?”
“當然不。”皇帝沉著的回答,“現在帝國還沒有做好準備再增加一個強大的敵人——如果我們被迫迎戰,那就無話可說,但我們不能主動為自己招惹敵人。”
“那……”
皇帝抬起手揉了揉額角,之後再次抬起頭:“我會讓我們的德國朋友幫幫他——在必要的時候。”
盡管皇帝不會直接出兵對抗德國,那些“德國朋友”的援助也是尤為珍貴,而且極有份量的。但真正讓吾弗擔憂的事情反而不是這個:“他的那個誓言……”
“我會想辦法的……”說著,皇帝再次看向他的將軍們,“剛才說到哪兒了?”
在羅馬帝國皇帝決定幫助那個不顧一切的進入德國境內燒殺搶掠的毛頭小子,以便他能夠更多的吸引歐陸諸國的注意,分擔自己的壓力的同時,另一位“羅馬帝國的皇帝”也收到了消息。
在亨利二世的帳篷裡,向皇帝和皇帝麾下的主教、公爵們哭訴的,是一名易北河畔的德國農夫——照理說,像這樣一個小人物是沒資格在如此眾多的權貴面前發言的,但他的身份給了他特權——他是皮爾格裡姆斷送自己以及五十多名德國騎士,近千名德國農夫的那場戰爭唯一幸存的見證人。
當一個小村子的獵人發現他的時候,他幾乎已經瘋了。附近教堂裡的教士又是潑灑聖水,又是念經驅邪,費了好大勁才使他恢復鎮定。
而現在,當他再次對大人物們說起那場戰鬥的時候,他再次臉皮發青,眼珠亂轉,渾身發青——而那位使他恢復鎮定的教士則將手按在他肩膀上,讓他親吻十字架,並低聲吟詠禱文。
這樣的安撫讓可憐的農民再次恢復平靜。
然後,在他開口之前,眼淚就先如同決堤的河水般流淌出來:“我們在天上的父啊,願你拯救我們從異教徒的手中。”
這樣的開場白讓幾個公爵都不耐煩的皺起眉頭——這算什麽?一個小醜的把戲,拿來戲弄他們?
“那位騎士老爺,他說他叫皮爾格裡姆,是一位大人物。他把我們叫到一起,告訴我們,異教徒要來殺我們的人,燒我們的房子和田地——除非我們能打敗他們。”
聽到這句話,大人們才認真起來——看起來,這個農民不像是在胡言亂語。
“他跟我們說,要戰勝異教徒,我們必須做出犧牲。因為當異教徒陣型嚴整的時候,我們是不能取勝的。”
“他要我們假裝潰敗,讓異教徒追殺我們,這樣他們的陣型就會散亂,老爺們就可以輕易的消滅那些異教徒。”
“那些異教徒乘著血做成的船,帶著黑色的飛翔的魔鬼出現在海邊……”說著,農民瞪大了眼睛,身體再次顫抖起來。
“他們登上陸地,攻擊我們,殺我們。我們逃跑了。那些魔鬼飛下來撕吃屍體……可異教徒沒有追過來……”
這個消息讓公爵們驚訝了一下——盡管他們將“血做成的船”和“黑色的飛翔的魔鬼”直接當成了無知農民的瘋話,但北地人居然會放棄追殺潰敵,這確實是件新鮮事。
趁著這個當,教士給農民拿了點葡萄酒,使他鎮定下來。
“我們跑開之後,發現他們沒追來,就決定回去罵他們。”
這話讓幾個貴族挑起了眉毛——被北地人攻擊並且潰敗了,居然還敢回去再次挑釁,這些農民也算得上是勇氣無邊了。
“我們罵他們,他們追過來,我們再跑,他們又不追了,於是我們就再次去罵他們……”
說著,德國農民猛地混身一抖,將鼻涕甩了出來,聲調也變得高亢起來:“他們吹響了號角,全都衝過來殺我們,殺我們,殺我們……”
“好了,沒事了,你現在很安全,沒事了。”見到農民的樣子,教士便將農民抱住,輕輕拍打他都後背,低聲安撫。
“不,我們都會死的。”在教士的懷裡,渾身僵硬的農夫瞪著眼睛,梗著脖子,慢慢的轉動頭顱,張著嘴,聲音如同在喃喃低語,“他們來殺我們,我們就跑……”
“皮爾格裡姆老爺,還有別的老爺,就像他們說的那樣,衝出來了……”
說著,農民傻笑起來:“步兵擋不住騎兵,可是異教徒,他們有魔鬼……”
“鐵做的,魔鬼,騎著怪獸,閃閃發光……”
如果在場的是些沒什麽見識的農夫,那麽此刻肯定已經驚呼聲一片了。但在座的皇帝、主教和爵爺們都是見多識廣的,而且熟稔征戰廝殺之事。
“你是說,北地人也有騎兵?”隻稍微想了一下,邁森侯爵就找出了正確答案。
但農夫聽到這話,卻突的一扭頭,直勾勾的看著那位尊貴的侯爵,憤怒的提高了聲調:“是魔鬼,魔鬼。魔鬼!閃閃發光!騎怪獸!鐵做的!魔鬼!魔鬼,魔鬼……”
顯而易見,這位農夫的腦子已經徹底不清楚了——因此這算不上冒犯——對於邁森侯爵受到的頂撞,許多爵士的嘴角已經微微勾起。
可那名犯了糊塗的農夫的下一句話就讓他們笑不出來了:“他們隻一下就殺了所有人。”
“所有人?”剛才還在為自己受到的頂撞而升起,邁森侯爵立即站了起來——這農夫說的是“所有人”!
農夫點頭:“所有人。皮爾格裡姆老爺,還有別的老友,所有的老爺,都死了,一個也沒剩下,都死了……”
盡管這個“所有的老爺”的人數要遠遠少於“所有人”,但爵爺們的表情還是嚴肅起來——皮爾格裡姆在戰事上也許還年輕,但也算得上是一名驍勇善戰的好騎士,而他身邊那些年輕騎士們,也稱得上同輩中的佼佼者,卻竟然一個照面就全軍覆滅……
這聽起來有些誇張。但反過來說,也只有這樣誇張的事情,才有可能把這個可憐的農民嚇得神志不清——要知道,在此之前,他雖然算不上什麽大人物,可也是個德國人!
“後來呢?”
“後來?”農夫又直勾勾的將頭轉向發問的爵爺,讓對方忍不住後悔自己的蠢問題:“後來,魔鬼殺了我們所有人。我跑到鎮子裡。他們又殺進了鎮子裡。我跑進城堡裡。他們又殺進城堡裡。所有人都死了,都死了……”
就在幾位貴族還想再多問一點什麽的時候,農民猛烈的跳了起來,揮舞雙手,放聲大吼,徑直朝著帳篷外衝去:“快跑,跑啊!魔鬼來啦!”
“抓住他!堵上他的嘴!”說著,亨利轉向那個負責照顧農夫的教士:“這個可憐人就交給你看護了。”
說完,無視了教士的回禮,德國皇帝看向自己的重臣們:“那麽,現在,誰能告訴我,我們的艦隊什麽時候能夠到達,並且把我的軍隊送過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