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皇帝帶領大軍出迎,這樣的舉動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以前有沒有別的國王得到這種待遇,就連卡努特也不清楚,但毫無疑問,卡努特覺得自己是被極大的高看了。
然而,當卡努特帶著兄弟們真的離船登岸,朝著遠處那支龐大的軍隊靠近時,所有的人還是忍不住緊張起來。
在他們的對面,上百名人馬具甲的禁衛騎兵一字排開,身上的鱗甲在陽光的照耀下發出冷酷無情的寒光,手中長槍上的三角旗在輕風下獵獵作響,而臉上則是清一色的只露出眼睛的鐵護面。
盡管卡努特麾下的戰士也是一等一的好漢,但在眼下這樣的大平原上,對面那些禁衛騎兵怕是只要一波重逢,就能把他們所有人都送去尼伏爾海姆。
在這樣的氣氛下,連卡努特的姿態也變得鄭重起來。
平日裡,卡努特走路時都是開肩、挺胸、昂頭。
而眼下,當卡努特距離那群騎兵最前面的那領紫袍越來越近的時候,他的兄弟們注意到,卡努特已經收起了雙肩,微微低頭,一副謙恭慎重的模樣。
在卡努特距離那位皇帝將近百步的時候,紫袍人抬起手,輕輕擺了一下,之後策馬向前——而他的騎兵則都留在原地,一動不動。
見狀,卡努特也擺了下手,讓他的兄弟們留在原地,自己上前。
走到皇帝面前,卡努特抬起頭,看著馬背上的皇帝。
臉上的皺紋、泛白的頭髮無一不提醒著卡努特,眼下這位穿金甲、披紫袍的皇帝已經是一位十足的長者。然而,對方那雙如獵食鷹隼般銳利的眼睛卻在明白無誤的告訴卡努特——就算再過上五年、十年,他也仍舊是那個皇帝,那個會毫不留情的下令將一萬人變成瞎子的巴西爾二世。
抬頭看了一眼皇帝之後,卡努特恭敬地低頭行禮:“陛下。”
“我記得你,卡努特小子。”坐在馬背上,老皇帝不緊不慢的開口,“你剛到我的城市,就宰了我的稅官。”
這話讓卡努特笑了一下:“他想要我的劍。”
然而,老皇帝完全不在乎卡努特的自辯:“在我的城裡呆了不到一年,你就襲擊了我一個官員的莊園,殺死了那裡的所有人,包括一位德高望重的教士。”
這一次,卡努特沒有為自己辯解,只是皺了下眉,眼神也冷了下來。
“之後,你還洗劫了我在塞浦路斯的港口,殺了我的官員。”
“一個背叛友誼的卑鄙小人,而且我只是自衛。”卡努特再一次不緊不慢的為自己辯解。
“最後,你回到家鄉,開始開創你的事業,結果卻派來使節,拐走了我的瓦蘭吉衛士。”
“埃吉爾是我妻子的哥哥。”
聽到這話,巴西爾二世皺起眉:“那索菲亞呢?”
“也是我妻子。”卡努特一臉理所當然的回答。
老皇帝不置可否的點了點頭:“那麽好吧,卡努特小子,這一次你來,又想從我這弄走什麽?”
聽到這個問題,卡努特就知道,敘舊時間已經結束,現在開始談正事了:“醫師。”
“醫師?”
卡努特點點頭:“不久前我們和不列顛人打了一仗,贏了,但是死了不少人,也殘了不少人。如果有足夠的醫師,一些人還有救。將來我們肯定還會和別人打仗,所以我希望我的隊伍裡能多一些醫師。”
“為什麽跑到我這裡來——難道別的地方沒有會接上骨頭再縫起皮肉的人?”
這個問題讓卡努特呵呵一笑。之後,卡努特認真的看著皇帝:“我的戰士都是我的換血兄弟,和他們的兄弟——我要最好的醫師,還能去哪?”
卡努特的恭維讓老皇帝的嘴角勾起一個幾乎微不可察的弧度。之後,巴西爾二世哼了一聲:“難道你以為我的醫師就很多?還是你覺得我的敵人少,或者不必和別人交戰,不需要人來救治傷員?”
這話聽起來似乎是拒絕。但卡努特卻毫不氣餒——巴西爾二世並不是一個多話的人,如果他想拒絕,就不會說這麽多話:“您的國家疆域廣袤人口眾多,能征慣戰之的勇士、博學多知的學者數不勝數,醫師的數量和技藝也遠勝它國——只要從您的手中漏出那麽一丁點兒,就已經足夠使無數北地將士得到保全了。”
巴西爾二世抿起嘴,似乎在思考。但很快他就再次開口:“從我手中漏出那麽一丁點兒?那麽,我又能得到什麽呢?”
這個問題簡單直白,卻問住了卡努特。
原本他並沒有想要和巴西爾二世談這個問題。在他計劃裡,以做生意為由到君士坦丁堡轉一圈,找些知名的醫師許以重利,舉家帶走就完了,無非就是花點錢的事情。
然而,巴西爾二世率先找到了他——他不想,也不敢在自己的目的上欺騙這位皇帝,否則以這位皇帝的手段,自己能不能活著離開君士坦丁堡都是個問題——於是,從羅馬帝國招攬醫生這件事,就變成了外交事件。
皇帝問他能得到什麽,自然不是問卡努特願意給他多少介紹費,而是在問,羅馬帝國對北地王國的支持,能換來北地王國什麽樣的回報。
但正是這個問題問住了卡努特。
在慎重的對羅馬帝國和北地王國比較過之後,即便心有不甘,卡努特也只能承認,在各個方面——也許,除了詩歌、特產和勇士——自己的北地王國都完全無法和羅馬帝國相提並論。
總的來說,巴西爾二世能得到的回報,無非是珍貴的白熊皮、黑貂皮、海象牙、琥珀之類只有北方才有的特產品,以及悍勇無畏的雇傭兵。
但前者是兩國正常的商貿往來,也是卡努特來錢的重要途徑之一,自然不可能拿來做醫生交換的條件。
而後者麽……考慮到卡努特自己的國家也很缺人,而且作為一個異教徒國家稱得上強敵環伺,卡努特也並不希望過多的向羅馬帝國輸出青壯武士——甚至,他還打算從羅馬帝國弄些人口回去呢。
琢磨了一會之後,卡努特才開口:“那麽……不知道陛下您希望得到什麽呢?”
羅馬皇帝再次露出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這一次,老人舉起手,伸出一根手指:“一個承諾。”
這個要求完全出乎卡努特的預料。但他還是立即就明白了對方想要的東西:“這您大可放心,所有北地人都會永遠支持您和您的後裔的。”
聽到卡努特的承諾,巴西爾二世皺起眉,哼了一聲:“卡努特小子,你以為我老糊塗了?”
不等驚訝的卡努特為自己辯解,羅馬皇帝已經再次開口:“聽清楚了,我要的承諾很簡單——在你和你的血脈還掌握著你的國家的時候,在你的國家有余力的時候,只要我的後繼者還能拿得出傭金,只要我的後繼者還有贏得勝利的可能,你的戰士們就絕不能和我們做對,而且應該優先接受我們的雇傭。”
這樣的要求讓卡努特呆在當場。
遲疑了片刻,卡努特才懷疑的看著皇帝:“就只是這樣?”
“不然呢?”巴西爾二世再次哼了一聲,“我要你不計代價的為我作戰,你就算現在答應了,以後會履行嗎?”
這個問題讓卡努特呵呵的笑了起來——確實,就像巴西爾二世所問的那樣,即便自己面對他的時候謙恭而謹慎,但如果對方的要求太過分,那麽自己一定會當面答應,回頭就違約的。
“如果不是你確信你一定能夠得到的東西,就絕對不要開口——在這一點上,你一直都做得很好——這麽簡單的道理你竟然會以為我不知道?你是真的以為我老糊塗了?”
這樣的問題讓卡努特訕笑的同時, 多少也有些得意——這是那位皇帝第一次在他“宰人”、“帶隊宰人”之外的方面誇獎他。
停頓了片刻之後,巴西爾二世再次開口:“我會給你準備一百名醫師,以及他們的家人。其中三十名專擅接合斷骨、縫合傷口;三十名精於炮製草藥、調理飲食;二十名照料孕婦、接生催奶;二十名伺弄牲口、防止畜病。”
這個許諾讓卡努特楞了一下——巴西爾二世給他的,比他預計的要多得多,也全面得多。
之後,卡努特才遲疑著開口:“我能自己挑人嗎?”
巴西爾二世意味深長的一笑:“你覺得呢?”
“那算了。”說著,卡努特長出一口氣,之後鄭重的開口,“但是,我不要教士,一個也不要。”
這個宣告讓巴西爾二世皺了下眉。
之後,羅馬皇帝點了點頭:“你這混小子,還挑三揀四——好吧,就照你說的辦,一個教士也不要。”
看到卡努特露出了笑容之後,巴西爾二世便不耐煩的擺了擺手:“去吧,去找你的同鄉們玩兒去吧,他們聽說你來了,都高興壞了——別再給我惹事了。”
這話就好像在吩咐一個小輩或者下人。但卡努特絲毫也不感到別扭或者不滿,反而興高采烈而且如釋重負的點頭:“好,那我就先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