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過了王子,獻上了禮物;提出了要求,得到了滿足——在前往新城的所有目的都得到了滿足之後,各地豪強便紛紛告辭,又坐著雪橇、快船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而奧克尼伯爵和冰島代表,則因為要看看卡努特治下的國家到底如何,便跟著兩個比較親近的豪強,一齊到地方上看看。
文德裡克則要將自己所知道的新情況回去和族人商議,再決定到底要不要舉族歸順卡努特——這一決定即可能帶來巨大的回報,也可能導致可怕的危機,並不是文德裡克自己能決定的。
而雅羅斯拉夫在得到了卡努特不久就會率領一千名精銳武士南下助陣,萊斯泰克也能帶來一百名波美拉尼亞戰士的承諾之後,便也動身告辭。
一般的地方豪強走的時候,卡努特隻消打個招呼就算完事。但雅羅斯拉夫眼下雖然落魄,卻終究也是一國之君,卡努特便帶著禦前武士一路送他到港口。
在即將踏上跳板,登上大船的時候,雅羅斯拉夫終於還是沒忍住,一臉鄭重的看著卡努特:“你是有才能,重情義的。我不知道是什麽蒙蔽了你的眼,可你真的不再慎重考慮一下?”
這樣沒頭沒尾的話讓卡努特挑起了眉毛:“你指什麽?”
遲疑了一下,雅羅斯拉夫才開口:“你的武力能保住你的性命,卻不能拯救你的靈魂,我們將來都是要受審的。”
這樣的訓誡讓卡努特眉頭一皺就要發火。
但看著對方誠懇的臉孔,卡努特忍住了,之後笑著搖了搖頭:“那些說辭,我曾經完全相信過,但是現在不信了。你應該學學希臘文,看看那些很久很久以前的智者們的論述。”
卡努特所說的,是雅羅斯拉夫從來沒聽說過的東西,這讓羅斯大公也忍不住鄭重起來:“那麽,那些人說了什麽,他們又崇拜什麽神靈呢?”
揮手示意戰士們都退下之後,卡努特才開口:“他們不崇拜什麽具體的神靈——如果一定要說什麽神靈,那就是自然——這個世界運行自有其規律,而他們則順應這個規律。”
“主的意志。”雅羅斯拉夫毫不遲疑的回答。
這樣的回答讓卡努特露出了體諒的笑容:“完全不是那麽回事。我看過一個智者講述什麽是正義、真理,一個理想的國家應該是怎樣的,靈魂的旅程又應該是什麽樣的;還有一個智者向年輕人講述友誼、責任和老年,分析老年是否如人們所認為的那樣有害;還有許多人對老年、死亡的論述——如果你也看了他們的話,你就會相信,死亡實在是不值一提的東西。”
卡努特的話讓雅羅斯拉夫陷入沉默。
而卡努特似乎還嫌自己的話不夠分量:“而且,說實話,你的主所許諾的永福,在我而言也實在沒啥意思。”
這句話比之前的話更大的衝擊了雅羅斯拉夫:“你?”
“他們給領到一座城裡,不生病,也不衰老;不饑餓,也不乾渴;不勞累,也不困倦;不必勞作也有蜜和奶;無需生產也有穿和用——然後他們的生活就無事可做,只剩下了讚美主——這樣的日子,教我過一天我也受不了,何況要到永遠呢?”
這樣的想法讓雅羅斯拉夫目瞪口呆——卡努特不怕死,不怕生病衰老,不怕饑餓乾渴和勞累困倦,卻怕無事可做。
“你知道,我剛到君士坦丁堡的時候,也為那裡金碧輝煌的建築、美輪美奐的繪畫、極盡奢華的生活所震懾,相信能建造出這樣偉大城市的人定是世上最智慧、最強大、最富裕的人——他們的神也定是最強大的神。”
“可是後來,我發現我被人騙了,進而開始懷疑他們的神和他們的神的教誨——我就又讀了許多的書——然後,我發現,他們現在的富裕和強大,和他們的祖先比起來不值一提。曾經他們祖先所擁有的最寶貴的財富早已經被他們丟棄,而現在的希臘人雖然仍舊富裕強大,有時也會出現那麽一群令人敬畏的英雄智者,但總的來說不過是一群蒙祖先余蔭的敗家子罷了。”
這樣的論斷讓雅羅斯拉夫只是張了張嘴,什麽話也沒說——確實,希臘人非常強大、富裕,但也要向自己的父親要求援軍,並且將自己的公主嫁了過來——如果是自願的倒也沒什麽,但希臘人是被逼的。
“我剛到君士坦丁堡的時候,和當地的稅官打了起來,正好遇上皇帝的一個禁軍頭子——因為是同鄉人,他幫我把事情解決了。之後我給他辦了幾件事,都做得很漂亮。”卡努特繼續說著,“後來有一次,他跟我說,要帶我進皇帝的宮殿裡見識見識。”
“我就跟著他去了。那確實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華美的地方,我不知道該怎麽說——總之,語言根本就沒用。那是一場大宴會,漂亮的希臘女人在大廳裡堆滿各種食物和美酒,所有的人都是為皇帝賣命的頂呱呱的北地好漢。我那同鄉跟我說可以敞開了隨便吃,我就敞開了吃。”
停頓了一下,卡努特苦澀的一笑:“別人都說,在北地人中,瑞典人是和別人不一樣的,因為我們在飲食和情欲上極有節製。可他們怎麽會知道,我們之所以有節製是因為我們知道,如果我們不節製,那麽女人、孩子和老人就要餓肚子。”
“可是當你不需要照顧女人、孩子和老人的時候,當你知道美食和美酒幾乎無窮無盡的時候,所有的節製也就都是毫無必要的了。”
“所以,在宴會上,我就大吃美食,痛飲美酒——蜂蜜酒、葡萄酒、麥酒,還有各種沃根本不知道是什麽做的酒,還有各種食物,我尤其喜愛一種牡蠣,肥美鮮嫩,撬開殼,一吸,它的肉就會汁水一樣滑進你的嘴裡、喉嚨裡、肚子裡。”
這樣的說法引得雅羅斯拉夫也忍不住吞了口口水,懷念起自己曾經吃過的美食來——卡努特這邊的宴席雖然說足夠豐盛,但在菜色的精致程度上卻實在乏善可陳。
“所以我就竭盡所能的吃、喝,直到再也吃不下為止——但是事情還沒結束——我和其他人一樣,吐在希臘侍女準備的銀盆裡,吐空了就繼續吃喝。”
說著,卡努特長歎一口氣:“直到最後,我清醒過來的時候,躺在床塌上,渾身上下都跟給野豬撞過一樣疼,胃裡也好象有幾百個人在打架,腦子裡就像有上千個閃電在炸響。給我治療的猶太人說,要不是我比一般人硬實,就活不過來了。”
“所以,後來希臘人的教士給我說,信主的得拯救,進天國享永福,我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害怕。”卡努特一本正經的說,“我問那個教士,在天國裡會不會吃得撐死,喝得醉死。教士給我保證,既是永福,就絕不會有任何痛苦,就算用刀劍砍腦袋,也砍不破皮,因為主的恩庇遠勝刀劍,我才不再害怕,可還是覺得有些不安心。”
這句話讓雅羅斯拉夫忍不住張大了嘴巴——對於正常人而言,進天國享永福之後,自然就是幸福快樂直到永遠,而卡努特竟然擔心這些亂七八糟的問題……
“而直到後來,我才知道我擔心的是什麽——看了那些古代希臘、羅馬的智者們的書之後——進天國得永福之後,就什麽也沒有了。”
“這是什麽意思?”
“你看,人活著,象咱們這樣的貴族,就要追求權勢地位;次一等的平民,就要追求財富名望;最差的奴隸也要求個吃飽穿暖、身康體健。可進了天國之後,所有人都是主的臣仆,自然沒什麽權勢地位可言;財富名望也是無稽之談;至於吃飽穿暖身康體健,也早有主恩賜下來——沒什麽事是值得去追求的了,也沒什麽事是需要去做的了,那麽,那些人永生又有什麽用呢?”
這個問題讓雅羅斯拉夫愣在當場。 他的父親帶領國人受洗成為基督徒,之後接受教育,對他來說,信上帝,得永福,這是毋庸置疑的真理——至於永福之後怎樣,他還從未想過。
遲疑了片刻,羅斯大公才開口:“也許,追求如何更好的讚美主?”
這個帶著明顯的不確定的回答頓時讓卡努特笑了出來:“不需要——你們的主對於怎樣讚美他才最好肯定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也會告訴你們的,所以到時候你們就照他說的做就好了。”
這個反駁讓雅羅斯拉夫也迷惑起來——說起來,似乎確實象卡努特說的那樣,既然主給那些順服他的人安排了天上的國,那麽自然也安排好了國裡的一切事物,那麽他們自然是只要照辦就好了……
不過,雅羅斯拉夫又覺得這裡面似乎有些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卡努特所說的,好像和經典以及教士的教誨不一樣……
不過,卡努特的故事講完了,也失去了再聊下去的興趣,而遠遠地呆在一旁的兩國衛士也顯而易見的開始有些急躁,於是卡努特便笑著拍了拍雅羅斯拉夫的肩膀:“總而言之,對我來說,最好的結局還是活著的時候痛痛快快的活著,死的時候利利索索的死掉。要是能進入英靈殿,那就好好磨練武藝,等到終末之戰的時候,淋漓盡致的打上一場,再徹底死掉。”——————————————————————————————今天的更新,哲♂學家的卡努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