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地人對於公眾事務的處置方式,雖然經歷了千百年時間,卻也變化不多。
據說在羅馬還是一個強大國家首都的古早年代裡,北地人就會公開開會,討論涉及到大家的公眾事務。
在約好的那一天裡,所有的貴族和平民都會全副武裝的聚集在集會所。然後,發起提議的人站到場中央對所有人講話。之後,所以相關人都可以站出來補充或是反對。
等到所有人都充分的表達了他們的意見之後,在場的人便公開的表達自己的意見——武器頓地聲,敲擊盾牌聲,咆哮聲,嘲罵聲——這樣,任何人都能輕而易舉的發現這一提議有多少人支持,又有多少人反對。
這麽做的好處,除了所有人都清楚的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以及別人的態度之外,也可以有效地避免犯眾怒的情況發生——就算最傲慢無禮的人,也不會蠢到在明明知道大家都反對自己的時候,還要一意孤行。
而等到後來,隨著人口的增加,豪族的出現,貴族和平民之間已經出現了明顯的實力差距,再進行這種人人平等的公議顯而易見的就不能滿足那些權貴豪族的利益了。
因此,那種原始的自由人聚會的形式,就出現了一定程度上的改變——盡管仍舊是所有自由人都有權參與的聚會,但卻多了一些裁判者。
這些裁判者往往是當地豪強,人多勢眾聲名煊赫之輩,他們的裁判雖然未必能夠代表大多數自由人,卻絕對代表了當地權勢最大的一群人。而他們的權勢本身,也能夠保證決議的執行。
當然,這樣的改變,難免失去了公正、公論,多少有些仗勢欺人的味道在裡面。可對北地人而言,仗勢欺人才是再正常再合理不過的事情。
不過,這樣也產生了新的問題——當同一地區的兩個或者多個人多勢眾的大家族之間產生矛盾時,本地的自由人聚會就無法解決問題了。
有個笑話是這麽說的——自耕農和自耕農之間有矛盾,自由人集會一調節,矛盾沒有了;自耕農和貴族之間有矛盾,自由人集會一調節,自耕農沒有了;貴族和貴族之間有矛盾,自由人集會一調節,自由人集會沒有了。
這樣的說法雖然有些誇張,但一直以來也確實是北地自由人集會的一個問題。
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北地各國國王采取了設庭的辦法——在各地設置幾個大的集會區,每個集會區由幾個地區共同組成,各地區分別派出代表,共同擔任裁判者,也就是長老。
因為由多個地區的豪族共同組成,所以實力更加強大,和那些一地豪族比起來也具有壓倒性的優勢,而且大部分人都和紛爭雙方沒有直接的利益關系,所以往往能做出足夠公正,令人信服,也能夠被有效執行的決議。
但事實上,隨著北地各地區的頻繁交往,當廣泛的聯姻使各地的親緣關系越來越近之後,這種庭議也就和之前的自由人集會差別不大了——就算是來自三四個地區的長老們,相互之間也完全可能扯上一些或近或遠的姻親關系。
因此,漸漸地,“只能用來調解自耕農和自耕農之間的矛盾”的情況,就又出現了。
這種情況,即便是卡努特君臨北地,也沒有任何好轉——那些得罪了一地豪強的平民如果不想忍氣吞聲,就只有遠遁海外。
但卡努特在各地巡遊的審判則使自耕農們看到了一線轉機——憑借自己身為四國國王的權勢,卡努特可以讓那些地方豪族也不得不低頭;而設置在各地的戰士大營則成了自耕農們得以和卡努特攀附關系的有效途徑——因此,和各地長老會比起來更加“公正”和“有效”的卡努特的裁決,就成了被自耕農們認可的最終調解方式。
而對各地豪族而言,卡努特組織商隊所帶來的利潤分紅,推廣新技術所帶來的農牧增產,都使他們能夠獲得足夠的利益——因此,在卡努特的權威面前低頭而損失一點面子,甚至出讓部分利益,也就不是什麽太值得在意的事情了。
這樣,盡管卡努特自己尚未意識到,但他的裁決已經自然而然的成為了北地人所公認的“最終裁決”——而且,在他做出什麽明顯的無理偏袒以至於失去人望,或者在戰場上遭受巨大損失導致實力受損之前,這種擁戴很難被動搖。
基於這種舉國擁戴,當卡努特做出“基督徒繳納十一奉獻;古神信徒按時獻祭並參加馬肉祭典”的裁決後,整個國內的秩序便重新安定下來——而這一裁決,也成為北地王國法律的一部分。
面對卡努特的裁決,格裡姆凱爾雖然滿心憤恨,卻也並沒有采取報復行動的念頭——畢竟,說起來他也算是北地人了,對於“鼓動德皇揮師北上乾掉異教徒”這種事,心裡想想可以,說出來嚇唬嚇唬卡努特也可以,真的去做那就是不能容忍的了。
再說,德國人真的北上的話,卡努特勢必調集全國的軍隊和德國人作戰,到時候到了戰場上,死的絕不僅僅只是異教徒而已。
但和理智、克制的格裡姆凱爾不同,參加大會的,還有幾名是來自德國的教士——在見識到了異教徒國王的囂張氣焰之後,盡管和格裡姆凱爾開會時大家也都表示要在布道上勝過異教的祭祀來證明主基督的榮光,但私底下,這些德國教士還是認為有必要讓那個不可一世的異教國王見識一下基督徒的威力。
而且,無論怎麽看,一個異教國王顯然也不如一個基督徒國王更有利——當然,要是丹麥、挪威、瑞典乃至芬蘭都成為德國的一部分,那就更有利了。
至於德國能不能獲勝,這個問題根本就不在德國教士的考慮之內——和強大的德國比起來,這個新近統一的北地王國不過是個牙牙學語的小孩子而已。
畢竟,就算是強大如波蘭,在和皇帝交戰了一陣之後,不也乖乖俯首了麽?更何況是剛剛經歷過挪瑞戰爭、丹麥戰爭和不列顛戰爭的所謂“北地王國”?
而且,在丹麥和挪威,還有近半數的人是基督徒——如果德皇以征討異教徒的名義北上,想必這些基督徒也會倒戈相投——到時候,就憑那麽點不知死活的異教徒,又怎麽可能擋得住受主賜福的軍隊?
於是,在格裡姆凱爾召集全體教士,定下了加緊傳教,暫時不拿這邊的事情“麻煩”不來梅大主教和德皇亨利之後,幾位教士便迅速的進行了一次私下的集會。
之後,一艘快船載著一位神秘人物迅速的離開了日德蘭半島,直奔不來梅而去。
而對這件事,無論是格裡姆凱爾還是卡努特,都並不知情。
格裡姆凱爾認為,既然已經明白的向所有人說明了利害關系,大家也都同意了決議,自然就該認真執行,自然就不會有背約者。
而卡努特那邊雖然並沒有放松警惕,在集會結束之後就讓埃裡克著重關注這些基督徒的動向,但在埃裡克的詩人傳回格裡姆凱爾的教士會議及其決策後,卡努特也放心下來——既然教士會議的決議是通過傳教來一決高下,那麽他也就沒什麽好擔心的了。
至於格裡姆凱爾所謂的“通過傳教一決高下”,卡努特更是毫不在意。雖然眼下沒有任何人直接說明,但從卡努特做出裁判的那一刻起,格裡姆凱爾就已經輸了。
早在卡努特收服挪威的時候,卡努特就許可選擇信仰,允許自由傳教。
但是同時,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爭鬥”,卡努特又規定“傳教時禁止在言辭上攻擊異教,禁止否定異教的聖人、神跡、神靈”。
表面上看,這一規定對基督徒是極有利的。畢竟,近百年來,基督教的神跡、聖人是很多的,異教徒卻幾乎完全沒有——這樣,主基督的威力就得到了“不容否認不容質疑”的確定。
可很快教士們就發現了一個大問題——因為卡努特禁止攻擊異教, 禁止否定神靈,他們的傳教變得幾乎無法進行了——他們不被允許宣稱主基督是唯一的神靈,因為這麽說就是在“否定異教的神靈”。
這種規則上的約束本來就讓教士們在布道時別別扭扭,束手束腳,極大地影響了傳教的效果。而卡努特對十一奉獻的規定,則是乾脆利落的致命一擊。
卡努特在全國都任命了稅官,並且對除了教產和卡努特兄弟會會產之外的所有產業收稅。雖然說理論上這些稅款也會被用於整個國家的建設,但仍舊是一筆沉重的負擔。再加上教會的十一奉獻,自耕農們幾乎要將自己收成的五分之一交出去。
如果所有人都要承擔這樣的負擔,那麽也就沒什麽好抱怨的。
但是,異教徒只需要依照古代傳統按時獻祭就可以了啊!
確實,古代北歐存在著為數眾多的神靈,每一個都有自己管轄的事務,有自己的喜好,有自己的聖日,所謂的“按時獻祭”其實是一件很繁瑣的事情。
但是,和收入的十分之一比起來,那麽點祭品算得了什麽?隨著新技術的推廣所帶來的收入的增加,十一奉獻是會逐年增加的,而祭品卻完全不會!
當然,烏普薩拉的馬肉祭典上,即便是自耕農也必須準備足夠分量的祭禮。可馬肉祭典畢竟九年才有一次,一個人一輩子又能遇到幾次?
相比之下,做一個古代神靈的信徒簡直“便宜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