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諾羅夫斯基正在交代事情,同時盤算自己接下來該幹什麽的時候,門簾再次掀開。
溫道王公拉托、帕蘭加王公克萊佩達、裡加大祭司托蓋拉、溫道大祭司拉維達、帕蘭加大祭司帕馬,一個接一個的走了進來。
五個人臉色都很難看——顯而易見,在八地王公會談期間,如此桑心病狂的刺殺,對任何人來說都不算是什麽好消息。
和幾個盟友交換了眼神之後,雅諾羅夫斯基一陣苦笑:“看起來,你們也都知道了。那,接下來咱們怎麽辦?”
“怎麽辦?當然是去探望傷員啊。”托蓋拉毫不遲疑的回答,“一般人當然不至於拿自己的性命鬧著玩,可你也說了,那個雅蓋沃,可不是什麽一般人。”
聽了這話,雅諾羅夫斯基也是一陣苦笑不得——自己是不是把對方形容得太恐怖了,以至於他都生死未卜了,大祭司還在提放著雅蓋沃?
停頓了一下,托蓋拉才接著補充:“而且,咱們現在過去,也攀個交情,拉拉關系。要是能讓考納斯人支持咱們,大事就成了。”
盡管雅諾羅夫斯基認為這種去慰問一下就能使考納斯人支持自己做國王的想法根本就是天真幼稚瞎扯淡,但他還是點了點頭——雖然未必能夠達到對方說的效果,拉拉關系總沒壞處。
“陛下有外科醫師。”就在雅諾羅夫斯基站起身準備動身去探望生死未卜的雅蓋沃時,一直在旁邊沉默不語的挪威衛士突然開口,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雅諾羅夫斯基疑惑的看著對方:“你的意思是?”
因為進了帳篷,所謂挪威人摘下了他的頭盔,眾人得以看到他毫不掩飾的不耐煩的表情——北地人大部分時間不太喜歡說話,說話的時候也盡量簡短,要他們解釋他們的話裡的意思,實在有些找不痛快的嫌疑:“陛下的隊伍裡有醫師,外科醫師,接骨頭,洗腸子,縫傷口。”
這話一出口,雅諾羅夫斯基和幾個盟友交換了一下眼神,都露出了興奮的神色。
“你可幫了大忙啦!走,怎們這就去找國王陛下借醫師去!”
無怪雅諾羅夫斯基和幾個盟友這麽興奮——如果說,僅僅只是在兒子受傷期間前去探望的情分不足以讓明道加斯退出王位之爭,全力支持雅諾羅夫斯基的話,那麽在他最後一個兒子身受重傷,生死未卜之時請來了名醫,救了他獨子的命,這樣的恩情夠不夠?
想到這裡,幾個人都覺得興奮,於是紛紛離開帳篷,並肩來到了卡努特的營地。
然後,他們就遭到了迎面一盆冷水——卡努特在集市的時候就聽說了三位王公遇刺的事情,回來之後就派遣十名禦前侍衛,護送著兩名外科醫師前去給雅蓋沃療傷了。
這樣的結局讓大家都有些失望。但想到在爭奪王位、教會統治權的事情上,明道加斯到底是欠卡努特的情分還是欠雅諾羅夫斯基的情分其實差別不大,也就只能笑笑,於是攜手前去探望雅蓋沃了。
早上的時候,為了表明考納斯地方雖然是地主,但並不打算借地主之力欺負人,考納斯人特意在城外也建了一座營寨,並且搬到了這邊來住——結果,這營寨眼下就派上了用場。
一行人到達營寨的時候,考納斯人營寨外已經到處都是一隊一隊滿腔怒火的騎兵四處巡邏,營寨門口也是全副武裝的衛兵怒目而視。
說明來意後在門口等了片刻,一行人便被引了進去。
營地中間最大的帳篷外,八名全副武裝的北地衛士直挺挺的站著戒備,而周圍則是更多的考納斯戰士在戒備。至於明道加斯老爺子自己,則在帳篷外焦急的來回轉圈——隱約間,還能聽到帳篷裡的慘叫哀號聲。
一問之下,眾人才知道,就在不久前,這彪人馬前來,報上了身份,表明了來意。卡努特麾下的兩名醫師直言表示,既然卡努特派他們來,他們自然會竭盡全力,但雅蓋沃腸子已斷,能不能救回來,他們也不好說。
若是換了個沒長腦子,或者不懂人事的,聽到醫師這樣說,便少不得說些“你一定要救活我兒子,我給你錢”之類的蠢話,或者是“要是我兒子有什麽三長兩短,我要你全家陪葬”之類的混話,平白耽誤時間,浪費機會。
但明道加斯只是很平靜的表示,但請兩位醫師出手,至於是死是活,只看吉爾丁大神的意思——無論最後結果如何,他都非常感謝兩位的恩情。
兩位醫師自然明白,這話外的意思,就是如果雅蓋沃救回來了,明道加斯自然也要感謝卡努特的贈醫救命之恩;若是沒救回來,雖然明道加斯還是很感謝兩位醫師的相救,但對卡努特麽……
這當然還是有些不講理。但此時兩位醫師也不計較那麽多,便帶了兩名護衛,進了帳篷,拿了烈酒操了刀子,開始救人。
至於那老來喪子的明道加斯,此刻在帳篷外則是百爪撓心、肝腸寸斷,隻恨不得自己去替下兒子,又生怕自己一家血脈就此斷絕,這其中的憂慮痛苦,實在是無以言表。
等到聽聞三位王公三位大祭司前來探望,盡管心不在焉,明道加斯還是下令將眾人請進來見面。
見到了老明道加斯,看到對方焦急惶惑的臉孔,想到對方連失愛子眼看就要絕後的處境,眾人原本想的安慰人的話便一句也說不出來了。
最後,雅諾羅夫斯基拍了拍明道加斯的手,歎了口氣:“卡努特的禦醫想必不凡……”
聽到這話,明道加斯連連點頭,擠出一個微笑,卻如哭喪般難看,讓幾個人都忍不住移開了目光。
一片安靜之下,雅諾羅夫斯基終於忍不住再次開口:“希奧利艾王公據說也遇襲,受傷了。”
明道加斯沉默的點頭。
認真的看著對方,雅諾羅夫斯基遲疑著,終於還是開口:“不是我乾的。”
這樣愚蠢的自我辯白讓老人皺起眉,懷疑的看著雅諾羅夫斯基。
之後,老人一臉懷疑的開口:“之前的事情讓你覺得我是個老糊塗?”
“當然不是……”雅諾羅夫斯基尷尬的笑著。
明道加斯面無表情:“我沒那麽蠢。無論是殺了我還是殺了我兒子,對你都沒有任何好處。殺死我們三方中的任何一個人,對我們三方中的任何一方都沒有好處。就算全都失手,也沒有任何好處。”
這是很實在的話。但是這樣一來,結論就更加明顯了:“也不會是溫道、帕蘭加、帕涅韋日或者多克西澤……”
明道加斯笑了一下,搖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麽。可如果你的眼睛隻盯著自己的鼻子尖,你怎麽能看見山呢?”
這話讓雅諾羅夫斯基一愣:“您是說?”
“我是說,咱們在這裡會商的事情,並不是什麽秘密,只要有心,誰都可以來插一手。你該不會以為,只要咱們八個同意了,所有的事情就都完了吧?”
這句話讓雅諾羅夫斯基一愣,之後歎了口氣——開始的時候,他確實是那麽想的,但現在被明道加斯這麽一說,他才發現,自己確實是想得太簡單了——既然東邊的羅斯人和西邊的波蘭人都離他們不遠,如果沒得到消息也就算了,但是萬一得到了消息,這兩個大國又怎麽可能放任他們聯合成為一國?
而且,現在仔細想想,建國這種事情,還真就不是幾個王公聚在一起一商量,大家都同意,然後就完事了的——成了一國之後,聯合的方式、稅賦的分派,以及諸如此類各種問題,都是需要經過反覆商議協調的。
可是現在,擺明了已經有人打算阻止他們聚集會商了……
“那……咱們……”
明道加斯歎了口氣,搖了搖頭:“先看看再說吧……”
雖然對這樣的說法不滿,但考慮到老人現在的處境, 雅諾羅夫斯基也只能點了點頭。
就在這個時候,帳篷的門簾掀開了,兩名醫師一前一後,滿臉疲憊的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
對著一臉急切的明道加斯點了點頭,疲憊的醫師擠出一個笑容:“至少現在算是保住了。接下來就看他的命夠不夠硬了。記得,頭幾天先餓著,什麽也不能吃。過幾天可以喝點奶、蜂蜜水、面糊糊,千萬不能多吃——要是弄破了傷口,他是沒命再讓我們割一次的。”
熱切的盯著兩個醫師,明道加斯連連點頭。
這樣熱切的目光讓一個醫師歎了口氣,索性轉過頭:“要不,你先回去跟陛下交差吧,我再在這裡多盯幾天。”
這句話頓時聽得明道加斯老淚縱橫,連連抓住醫師的手:“那,我兒子就拜托了!陛下那邊,我這就過去當面謝恩。”
本來,卡努特對兩個醫師的交代,就是去看看人還有沒有救——若是有救,就幫一把;若是沒救,就算了。兩個醫師給雅蓋沃清洗了傷口,縫合了腸子,處置了傷口,就算已經完成了卡努特的交代。但面對熱切的老人,兩個醫師還是於心不忍。
從明道加斯手中抽出手後,之前開口的醫師才回答:“您和陛下之間怎樣,不是我們該過問的。但是這邊的事,既然陛下有令,我們自然不會懈怠推脫,這個您還請放心。”
明道加斯連連點頭:“好,好。我這就去找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