趕走了三個兒子之後,老明道加斯茫然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在這件事上,他做得太差勁了,完全沒有他明道加斯的風范和手段。
但是,那畢竟都是他的兒子,他又怎麽可能狠得下心?
正哀歎愁悶,門外就有個侍衛走了進來:“大人,裡加王公雅諾羅夫斯基求見。”
明道加斯楞了一下,又歎了口氣,站起身,又坐下,擺了擺手:“請他進來吧。”
眼下,自己的狀態實在不適合會客。但那個雅諾羅夫斯基的背後不是別人,正是卡努特——自己家這點破事,對方估計是已經知道了,所以自己到也沒必要掩飾什麽——而且,既然卡努特承諾不會插手,那麽雅諾羅夫斯基應該也不至於公然和自己的靠山對著乾。
至於對方來找自己的目的麽,左右無非是要自己一句話。反正只要那位未來的國王不插手地方上的軍權財權,不來干涉自己的家事,那麽別的方面由得他也就算了。
明道加斯這麽盤算著的時候,就見到門外一個人滿面笑容大步走了進來。
人還沒進屋子,那人親切、愉快的聲音便先傳了進來:“哎呀我的老哥哥,可想死我了,這些日子還好,身子還硬實吧?”
這樣親切熟絡的招呼讓明道加斯一愣。懷疑的眨了眨眼,明道加斯站起身,一臉疑惑的看著大步走來親切的和自己擁抱的客人:“那個……我們……認識?”
若是換了個面皮薄的,叫主人家這麽一問,難免會羞愧難當。可雅諾羅夫斯基本來就不是什麽面皮薄的人——隻愣了一下,雅諾羅夫斯基便面不改色雙手虛托一下,之後右手握拳豎起大拇指:“您,不止考納斯,在咱們這邊,那都是這個,就算有誰沒見過您,難道還有誰沒聽說過您嗎?”
接著,不等明道加斯答話,雅諾羅夫斯基又哈哈一笑:“至於我麽,在裡加地方建了個港口,混口飯吃,不值一提。”
這句話讓明道加斯眼皮跳了跳——不值一提?坐擁裡加,背靠北地王國,僅僅是一個裡加港的收益就比得上自己兩條河道,如果這個也叫不值一提……
“原本呢,我是早就想來探望老哥哥您了,這不,人微言輕,一直不好意思上門。趁著這次咱們各地帶頭人都來聚會的機會,就厚著臉皮過來了。”
說了那麽多,雅諾羅夫斯基的話裡,只有最後一句真的贏得了明道加斯的認可。不過,面對熱情親切的貼上來的雅諾羅夫斯基,明道加斯也不能板起臉把對方打出去,隻好也哈哈一笑,做起戲來:“小老弟太客氣了。我不過是從老子那裡繼承了家業,哪比得上老弟你自己一刀一劍打出來的基業。來來來,坐。”
雖然有些奇怪,但既然雙方一見面就已經老哥哥小老弟的叫得親切熱乎了,明道加斯自然也不好再坐回到主位上顯得生份,索性拉著雅諾羅夫斯基一起在台階下的客座上坐下:“小老弟這一路勞頓,怕是累壞了吧。這邊條件粗鄙,怕是休息不好——要不,小老弟回頭搬到城裡來,咱們哥倆也可以好好親近親近。”
“哈哈,老哥哥太客氣了。要說,我也是想啊。不過終究是和北地人、溫道人一起過來的,總不好就拋下他們自己進城來享福。可要是都弄進來呢,別的王公怕又要怪老哥哥你厚此薄彼。所以啊,我還是不給您添麻煩了。”
“嗯,這到也是。那這次就贖老哥哥我招待不周了,下次咱們兄弟倆再好好聚聚。”
“那是必須的啊,哈哈……”
這兩人一個老哥哥,一個小老弟,說得親切熱乎,叫不知情的外人看了還以為是有多深厚的交情,誰能想到不過是第一次見面?
隨口客套了幾句之後,明道加斯才進入正題:“這一次,卡努特國王召集咱們商量南下商路的事情,不知道小老弟有什麽想法?”
雅諾羅夫斯基一愣,之後懷疑的看著明道加斯:“老哥哥跟我開玩笑了不是?我能有什麽看法。咱們不過是些小地方,比不得北地王國權勢滔天。咱們私底下關起門來說一句,卡努特召集咱們和咱們商量,那是給咱們提身價。不然,他的商隊,你還敢調集大軍攔截不成?”
如果是斯瓦爾恩聽到這句話,估計立即就會跳起來翻臉——雖然北地王國權勢滔天,但這裡終究是考納斯,還輪不到卡努特來指手畫腳作威作福。若是卡努特真的敢仗勢欺人,那麽哪怕明知必敗,斯瓦爾恩也是要和他好好鬥上一鬥的。
而如果是維陶塔斯聽到這話,估計會無奈的歎息著附和這個說法——北地王國確實是太強大了,僅僅只是瑞典一國,就頂得上考納斯和周邊幾個地區聯合在一起的力量,更別提挪威、丹麥、芬蘭了。以區區一個考納斯地方的實力,確實是不敢得罪卡努特的。
至於小兒子雅蓋沃……
他一貫聰明伶俐,並且性格細膩,應該不難從雅諾羅夫斯基的話裡聽出話外音。但是,他終究經驗不足,會不會傻乎乎的信以為真,那就不太好說了……
在心底裡歎了口氣,明道加斯笑著開口:“小老弟這話就沒意思了。卡努特雖然年輕氣盛,可也不是仗勢欺人不講道理的人。他要南下經商賺錢,有咱們一路幫襯,他既省了許多事,也能多賺一些,咱們也可以從中獲利,正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何苦非弄得劍拔弩張,兩敗俱傷?”
雅諾羅夫斯基哈哈一笑,連連點頭:“老哥哥說的自然是正理。可這其中的利益怎麽分,就得看卡努特願意怎麽給了——說是獲利,可是辛辛苦苦大半天,不過從人家牙縫裡撿漏,多少讓人有些不甘心呐。”
這一回,明道加斯就有些遲疑了。
如果只有前面那句話,那麽明道加斯自然會視之為試探。但後面這句話可就沒那麽容易判斷了。畢竟,雅諾羅夫斯基也不是北地人,更不是卡努特的兄弟臣屬——若是說雅諾羅夫斯基和卡努特之間已經親密無間到了不懼任何流言挑撥的地步,明道加斯是絕不相信的。
但明道加斯也不敢就這麽信了對方——如果這是卡努特給他挖的坑,他找誰說理去?
沉吟片刻,考納斯老王公才遲疑著開口:“那……小老弟,依你的意思?”
雅諾羅夫斯基苦笑著一攤手:“我能有什麽意思?我原本不過是個強盜頭子,靠著卡努特的幫忙才混了個王公當當。我要是不依著卡努特的意思,說不定哪天就丟了腦袋。就算我跟人家說,‘咱們得聯合起來,成了一家才好和卡努特談條件’,人家嘴上不說,心裡也想著,‘嗨,卡努特又派他的下人來糊弄人啦’,我能怎麽辦?”
這番話說得毫不掩飾,又情真意切,而且比上面兩句更加得罪卡努特,聽得明道加斯也忍不住的一陣皺眉——大家聯合跟卡努特談條件這事,他不是沒想過,也不是沒坐過,但正是因為想過,做過,才知道到底有多難辦:“所以,你的意思是,咱們得先聯合起來,然後才能在卡努特那裡爭個好價錢?”
雅諾羅夫斯基點頭:“就是這個意思。”
“難。”說著,明道加斯歎了口氣,“南下的商路注定只能有一條,可南下的水道卻不止一條,商路從哪走,哪的人就得利,別的地方的人就只能看著——就這一條,就夠王公們打破頭的,怎麽聯合?”
“所以咱們才要聯合。”雅諾羅夫斯基一本正經的點頭,“要是咱們相互競爭,為了爭奪商路,就只能競相壓價,到頭來卡努特的便宜就更大。可要是咱們聯合成一體,就可以統一隻建一條水道上的商棧,更可以和卡努特定出一個他能接受,但咱們得利更大的價碼。而從商棧上得到的利益,咱們之間也可以自行商議出一個讓大家都滿意的分配方式,也免了卡努特插手壓價。”
這些話入情入理,非常具有說服力——如果不是從雅諾羅夫斯基的嘴裡說出來的話。
就好像雅諾羅夫斯基自己所說的那樣,他終究是卡努特扶植起來的人,現在跳出來呼籲大家聯合起來跟卡努特對抗,要麽就讓人覺得這是卡努特給大家設的圈套,要麽就讓人覺得這人不地道——總之,感覺不是那麽回事。
看到明道加斯的表情,雅諾羅夫斯基便露出一臉苦笑:“對吧?就連老哥哥你,也覺得這話由我來說不是那麽回事,對吧?我又何嘗不知道呢。可是……唉……”
這樣滿腔愁苦的話,若是換了個人,怕是就要同樣扼腕長歎,表示同情了。但明道加斯只是不動聲色的一笑:“呵呵,這到也不至於。這話麽,有道理或者沒道理,可不看是誰說出來的。不過,這聯合的事情,如果隻說大概而沒有章程,那是不行的——比如,誰來作主?”
所以說,對方也不反對聯合,只是想在主導權上努力一下——於是,雅諾羅夫斯基親切的笑了起來:“這還用問嗎?老哥哥您出身高貴門第,威名遠播富貴逼人,自然是當仁不讓——小弟我相信,無論是您,還是日後您的繼承人,都肯定能當得起這個主。”
聽到這話,明道加斯眼角一抽,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就好像雅諾羅夫斯基不是在誇讚他,而是給了他一刀似的。
而實際上,雅諾羅夫斯基還真是當面給了他一刀——他做主,自然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身後選誰做繼承人呢,又有哪一個兒子當得起這個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