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天,整個新城都彌漫著一股惴惴不安的氣氛。
盡管這幾天來,卡努特一直在陪著兒女們玩耍,時而坐上快船出去打魚,時而帶上大狗出去狩獵,但所有人都知道,除了回到新城的第一天在碼頭上和自己的妹妹發生了激烈的衝突之後,卡努特就再也沒有見過自己的妹妹和妹夫。
而且,不但是希爾瑪和她的丈夫沒能再和卡努特見面,就連來自國內各地向卡努特請願,或者有糾紛爭執不下要卡努特調解的,也沒有一個人能得到卡努特的接見。甚至,那些被卡努特自己從英格蘭收集並帶回來,又找了北地養父的孩子們到達新城時,卡努特也沒有露面,只是讓妻子們出面安置,
這樣的情形提醒著所有的人——卡努特很生氣——而他生氣的結果,誰也無法預料。
這樣過了五天。到了第六天,卡努特的使節便奔走相告——王庭,開了。
這個消息對新城居民或者家在附近的居民還不算什麽,但那些從外地前來請願的人就很糾結了——國王顯而易見的心情不好,這個時候去請願很容易被拒絕;但是不去的話,下次還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呢,而且很多事情也根本等不起。
抱著這樣的心情,人們紛紛離開自己居住的地方,前往王庭。
在卡努特那間以“整個北地諸國共主”的身份來看並不算特別大的大廳裡,卡努特正一臉無聊的坐在正中高台上的王座上,玩弄著自己的寶劍。
那座由一整塊購自異國的大理石雕鑿而成的王座上,鋪著一整張雪白的熊屁。熊的尾巴被掛在椅背上,而完整的熊頭則被擱在椅子前面的高台上——從下面看過去,就好像卡努特正騎在一頭巨大白熊的身上。
而卡努特手中那柄劍,是由鐵匠行會最優秀的工匠精心打造的寶劍,劍身寬闊劍脊厚實,在中間的血槽處密布著足以彰顯鐵匠手藝的毒龍紋,而在劍的前部則惡毒的收攏出一個銳利的劍尖——這正是按照卡努特的意思改進後的形製,即利於劈砍,又勝任刺殺,而略重的分量對於身形健碩的北地人也完全不算負擔。
在卡努特的左手邊,那頂代表著北地王國統治者身份的金冠被隨意的和銀酒壺放在同一張案幾上。
更左邊的位置,索菲亞、海爾嘉、芙蕾雅和那位來自英格蘭的格溫斯基則帶著卡努特的幾個兒女,看起來其樂融融的圍在一角。
與之相對的,卡努特右手的角落,則坐著十幾個穿著同樣長袍,戴著同樣面具的人。雖然沒人明言他們的身份,但依照慣例,這裡自然是卡努特的廷臣們的位置,只是不知道為什麽卡努特要讓穿上長袍戴上面具。
而卡努特王座高台前面,黑石赫爾默德全副武裝的站得筆直。跟在卡努特身邊經歷了許多事情,這個曾經因為自己的矮小和醜陋而格外害羞易怒且沉默寡言的北地武士也變得自信且沉穩起來,面對前來請願的人們即不緊張畏縮,也不傲慢自得,只是用警惕的目光掃視著每一個人,雙手緊緊握著卡努特當初給他的那柄斧子——顯而易見,若是有人試圖對卡努特不利,那是非得踏著他的屍體否則絕不能如願的。
至於其他的禦前侍衛們,則同樣全副武裝,佔據了大廳裡各個通道,將整座大廳保衛得密不透風。
依照慣例,王庭一開,臣民們即可向國王請願。但眼下考慮到卡努特心情不佳的傳聞,許多人都想先觀望一下再說,一時間竟然沒有人上前開口。
等了片刻,卡努特打了個呵欠:“看起來,沒人有事要說?那就都散了吧。”
“等等,陛下。”聽到卡努特竟然打算直接關了王庭,立即有人急了,顧不得再猶豫,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卡努特一笑:“看起來,還是有人有事的嘛?”
聽到這話,站出來的斯科納地方的代表便忍不住抬手擦了下額頭上的汗,小心的跪了下來:“陛下,我是斯科納的代表。”
“什麽事——你們都知道,我懶得廢話。”
那位代表再次緊張的清了清喉嚨,把頭垂得更低:“遵命,陛下。我們希望您能適當的減免斯科納地方的稅賦。”
“理由?”
那一位果然如同傳說中一般暴躁易怒——但願她也如同傳說中那樣慷慨大度。這麽想著,代表隻覺得更加緊張了:“斯科納地方今年的糧食,比別的地方都要低一些,陛下。”
“是嗎?”
“厄……”代表抬起頭正要回答,卻發現卡努特將頭轉向了右邊——這個問題,顯而易見不是問他的。
然後,那邊就有一個穿長袍戴面具也不知道是誰的家夥開口了:“確實如此,陛下。”
聽到這個回答,代表就松了口氣,在心底裡盤算著要不要感謝一下這個為斯科納地方說好話的人——可問題是,從那一模一樣的長袍面具上,完全無法判斷對方是誰,怎麽感謝?
但是卡努特的問題並沒有完:“原因?”
這個問題讓代表心中一緊——這正是他最怕卡努特問到的——但是這個時候,也只能寄希望於那位代表再次說好話,或者對方也並不知道原因了。
然而,這一次開口的是另一名面具男:“前兩年農會在各地推廣深耕、堆肥、灌渠等技術的時候,斯科納地方大部分的莊園主都拒絕采用,因為要付出額外的勞力。後來斯科納地方雖然也都采用了新技術,可畢竟晚了些。所以雖然斯科納今年的收成會比往年高一點,但和別的地方比起來就少了。”
完了……
“所以說……”卡努特玩味的笑著,看著代表,左手指尖按在劍尖上,輕輕轉著手裡的劍,“你們在我下命令的時候拒不服從,到頭來吃了虧卻想要從我這裡找回來——你們是不是覺得我特別好脾氣?”
整個大廳都聽到了那位代表吞口水的聲音。之後,大廳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等著,不知道是在期待還是在畏懼——卡努特一聲令下,赫爾默德哢嚓一聲把這個倒霉蛋的腦袋砍下來踢出去喂豬……
然而,等了半天,卡努特的命令也沒下來。
然後,卡努特一臉不耐煩的開口:“你在等我請你吃飯嗎?”
“厄……不敢,不敢……”逃過一命的代表手忙腳亂的對卡努特行禮,之後一邊擦著汗一邊推了下去,同時松了一口氣,在心底裡升起一絲奇怪的情緒——雖然請願被拒了有些遺憾,但這位國王陛下似乎還真的挺好脾氣的啊?
有了第一個提出無理要求卻沒有被宰掉的家夥做例子,其他人在慶幸的同時也苦惱起來——慶幸的是,就算自己提出更加愚蠢的要求,估計也不會送命;苦惱的是,卡努特那邊那群穿長袍戴面具的廷臣們,似乎對整個北地王國的事情都很了解,他們恐怕沒什麽機會通過欺騙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安靜了片刻之後,又一個年輕人站了出來:“陛下,我是約塔蘭的克裡莫,我懇請您為我主持公道——德克家的高文謀殺了我的父親。”
卡努特皺了下眉:“長老會怎麽說?”
“德克家人多勢眾,我勢孤力單——如果長老會能主持公道,我就不會來勞煩陛下了。”
卡努特再次皺眉,轉向旁邊的廷臣們:“我記得,約塔蘭巡狩是克裡格?”
實際上,卡努特並不需要問別人——北地諸國的守護和巡狩要麽是他的血親或者近親,要麽就是他的換血兄弟,他自然熟悉無比。然而,既然國王問到了,廷臣們自然要回答:“是的,陛下。”
“他怎麽說?”
這下,廷臣們集體沉默了片刻。
之後,才有一個人開口:“正如這位申訴者所說,德克家人多勢眾……而且還有很多人在戰士大營供職……”
這話基本上就是在說,克裡莫的申訴是真實的, 只是由於凶手家族勢力龐大,所以無人敢為他主持公道——就連卡努特自己任命的地方巡狩野不行。
卡努特點了點頭,轉向克裡莫:“你回去,找德克家,商議一下命金的事情。”
“如果他們同意付出價碼,我又何必來找您呢陛下?”聽到卡努特的話,年輕人立即憤怒的叫了出來。
“這次不一樣——你告訴他們,是我讓的。”卡努特仍舊溫和的回答。
克裡莫失望的搖頭慘笑:“要是他們不同意呢?我恐怕沒命再來找您申訴。”
卡努特微笑著搖頭:“不會的。正如你所說,他們人多勢眾,犯不上用一整個家族和你一個人對換。要是我的話也沒有用,那我隻好親自去和他們談談了——誰讓我的巡狩膽子小,保護不了地方呢?”
卡努特的語氣很平淡,態度也很溫和,但聽到這話的人們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這話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而且,很顯然,卡努特不但對那個仗勢欺人的德克家生氣了,對於他自己任命的巡狩也很生氣。
克裡莫得到了卡努特的保證退下後,又陸續有些人上來向卡努特請願,有的是代表自己的,也有的是代表一個地區的人的;有的是請求一些賞賜,也有的是請求一個職位——總而言之,真正鬧到需要卡努特親自裁決的糾紛雖然有,但並不多。
而卡努特也憑借著他從農業行會、吟遊詩人行會、教會等地得到的關於各地的情報,本著公正慷慨的態度,一一處理了所有的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