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又打我?我要告訴我祖父,你又以大欺小……”
“是又怎麽樣?我還要告訴他你沒能學以致用好好尊老,只顧著吃,遇事第一時間還想著逃跑為上,丟盡了你們一族的臉面呢。”
“嗚嗚,你汙蔑我。我要告訴我祖父,你……”
“動不動就要跟家中長輩告狀誰誰誰又欺負你了,你還是不是男子漢大獸夫?是就別想著告狀。”
“我就要告訴他,嗚嗚,祖父說了,在外面受了委屈,不管是挨了打還是挨了罵,都要懂得回家找他哭訴,他自然會替我找回場子。”
“場子是要靠自己找回來的,向長輩告狀希望長輩出手,那不是找場子,那是砸場子。”
“砸場子就砸場子,誰欺負我我就要欺負誰。”
“我欺負你了?”
“你就欺負我了!”
賀甜甜在心底默念“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可是幾十遍過後,見一老一小還是在巴拉巴拉鬥個不停,臉色頓時一黑。
“你們還有完沒完?家門口那個深坑還要填上呢。”
“沒完!”
看著眼前這兩張同樣氣呼呼表情的臉,賀甜甜抽抽嘴角,“算了,我自己去填坑。王八對綠豆,半斤八兩……”
“你才王八,你才綠豆,你全家都是王八綠豆。”
“說什麽?有種你再說一遍!”
兩人戰成一團,賀甜甜默默地讓開,走出房間,順帶關上了房門。
只是出來一看,深坑早已不見,也不知道是不是隱自己動手將它給填上了。還是後面派來的幾個暗衛幫的忙。
賀甜甜沿著坑邊走了一圈,末了又抬頭望了望天空。
到底是怎麽回事?這是穿越大神為了補償她,給她送的金手指嗎?還是說見她日子貌似越過越好。所以打發來了劫難要考驗她?
她蹲到地上,隨手抓了一把泥土。無意識地往鼻子底下送了送。
當年隨著賀秉誠離開母親的時候,她曾經裝了一小袋小城的泥土藏在懷中。自以為只要故鄉的泥土伴著她,她便總有一日會回到小城裡來。
可是後來她卻再也沒有回去過。
她的母親去世的時候,賀秉誠安排人將骨灰帶給了她,她留了整整六年。一直到升上初中,才狠了狠心,獨自帶著骨灰,千裡迢迢地到了她的母親曾經夢想中的海島。將骨灰撒在了海裡。
伴隨她母親而去的,還有她留了整整六年的小城泥土。
那時候的她,突然覺得泥土雖然可以承載思念與回憶,卻是劫難的化身。
她沒有選擇留在母親身邊,或者說當年沒有帶著母親一起走,是她一生都無法挽回的遺憾。
泥土即使是來自故鄉小城的,但那又怎麽樣呢?
再怎麽清香如故,她的母親終究是在無人陪伴的時候去了。
光迅聲突兀地響了起來,打斷了她飄遠的思緒。賀甜甜頓了頓,雙手將捧起的泥土又放回了地上。
“怎麽樣。身體還好嗎?”
熟悉的嗓音響在耳邊,賀甜甜的眼淚就這樣突如其來,一顆一顆地掉落到地上。滲入泥土消失不見。
那個時候,她打開大門接到來人送來的盒子之時,滿心歡喜,以為這是來自於她父親的第一份禮物。
他終究是承認她是他的女兒,終究是不會不要她。
一定是暫時無法接她過去一起生活而已,他們之間剪不斷理還亂的關系,因了血緣牽絆的存在,一定會慢慢恢復到它該有的狀態。
當年小小的她,傻兮兮地跟他派來的人笑著道謝。然後快活地捧著盒子在公寓裡大喊大叫,甚至都沒有發覺那人臉上所帶有的錯愕與憐憫。
直到離開。來人也無法向她當面開口聲明,那是她母親的骨灰……
賀甜甜失聲痛哭。她沒能在母親走的那一刻給予女兒的陪伴,在接過母親骨灰的那一刻心情甚至是快活無比的,這是何其諷刺,何其悲哀!
“怎麽了?”
榮和光沉默了片刻,終究是忍不住詢問起來,雙手卻無意識地青筋直爆。
賀甜甜哭得不能自已,根本就顧不上回答,只有不停地搖頭,不停地搖頭。
怎麽了?
當年賀秉誠打來電話的時候,如果也這樣問她一句,哪怕往後的日子裡永遠也不來看她,她也會對他懷有感激吧?
可是他只是告訴她,“今天送給你的盒子裡,裝著的是你母親的骨灰。”
然後便掛了電話,隻留下滿臉呆滯卻依然定格著歡喜表情的她,與那空洞的“嘟嘟”聲。
命運給了她希望,卻又在她滿心歡喜的時候,給予了她致命一擊。
她對他的怨恨因此而生,她對自己的厭憎因此而起。
“到底怎麽了?”
光訊那頭,榮和光的雙唇緊緊抿起,眉心也不自覺地微微一蹙。
賀甜甜只是搖頭,什麽話也說不出來,什麽話也不想說。
她能說什麽?
說她丟棄了她的母親,讓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死在了醫院裡?
說她對她母親的死一無所知?甚至在她走後的一段時間裡,滿心歡喜地向往著她的父親來接她,與他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
說她在接過她的母親骨灰的時候,開懷大笑手舞足蹈,在旁人驚愕憐憫的時候,她正做著一生當中自認為最為圓滿的美夢?
她說什麽啊?她能說什麽?她可以說什麽?
她什麽都不能說。
她這個愚鈍的人,有什麽資格去乞求諒解?
她這個不孝的女兒,該用何種姿態去面對無法安息的靈魂?
賀甜甜哭著跪倒在地,以她為中心,泥土裡突然長出了無數的荊棘,瘋狂地向著四面八方而去。
她用她的一生懺悔了。可是盡管她後來按照母親的意願,好好地努力地活了下去,她卻始終沒能幸福。
在母親溘然長逝的那一刻。她就已經遠離了幸福。
因為讓自己的母親孤獨而終,這是她作為子女的最大不孝。
她有什麽資格追求幸福呢?
沒有。她早就將那份資格給失去了。
只是她可憐的母親,卻在她日夜想念而出現在她夢中的時候,依然微笑著撫摸著她的額頭,溫柔地告訴她,一定要幸福快樂地老去。
榮和光雙唇微抖,“妞妞,別哭。告訴爸……我,到底怎麽了?”
賀甜甜搖頭。甚至用滿是泥土的雙手捂住了耳朵,“不要問了,我求求你,不要再問了……”
枝椏繁多的荊棘不斷地蔓延開來,瘋狂的奇景終於將葉世天與火悅給招了出來。
“媽蛋,這是哪裡跑出來的東西?”
“快看,賀甜甜在那裡。天啊,她跪在地上幹什麽?”
隱瞬間出現在他們旁邊,“葉老,大小姐突然情緒崩潰。地面跟著長出了無數荊棘。”
“那你還不想辦法將她給帶出來?!”
葉世天凌空而起,瞬間便到了荊棘上空,整個人向著賀甜甜直衝而去。
“葉老。慢著,別……”
隱的話音未落,葉世天就被突然出現的一團白光給撞了個正著,噴出一口血來!
“媽蛋,那團鬼東西怎麽也出來了?”
隱的身形微動,將蜂擁前來的荊棘一一斬斷,“它一直跟在大小姐四周,不允許任何人靠近她。”
“你的實力不是不比榮和光差嗎?媽蛋,帶個人出來還辦不成?”
火悅在一旁皺了皺鼻子。“雷精是天地精華,才不會像你想象的那麽容易對付。雖然這小東西看著就沒有成年。可是要是惹惱了它,一拍兩散就麻煩大了。賀甜甜肯定要受到影響。”
“隱剛才試過了,確實像他所說一樣,那個東西會隨著攻擊力度的加大,而反應愈大。”
葉世天急的團團轉,“媽蛋,這日子真是沒法過了。才消停了多久,又給老子整那麽一出。也不知道傷著了沒有?急死老子了。難道就這樣束手無策嗎?”
“少主在跟大小姐通話,應該有辦法。”
“你說誰?”
葉世天霍然轉過身來瞪向隱,“榮和光那個臭小子正在跟她視頻光訊?”
“是。”
“媽蛋,這個臭小子就是欠揍!”
葉世天的臉色沉得能夠滴下墨來,“之前在榮家就試過一次,因為他而情緒崩潰。這一回不用說,肯定也是被他弄得傷心了,才會哭成這樣。”
“在接光訊之前,大小姐的情緒就已經不太對。”
“老子說是他的錯就是他的錯,你插什麽嘴辯什麽白?!”
隱默默地將三人周圍的荊棘給斬斷,其余幾個暗衛也一一現身,開始清理不斷湧來的瘋狂植株。
“妞妞,說話,跟我說話!”
眼見她依然無動於衷,榮和光不由自主地站了起來,語氣也帶上了焦急,“賀甜甜,你給老子站起來!說話!我命令你!聽到了沒有!!”
賀甜甜卻對他的話語置若罔聞,淚水無聲地爬滿了她年輕的臉龐,那雙與榮和光一模一樣的眼睛,此刻是死一般的靜寂,空洞地猶如已經逝去的魂靈。
榮和光所在的指揮室內,椅凳物事瞬間化為了粉塵。如果不是尚有幾絲理智,恐怕整艘指揮艦都會在頃刻之間化為烏有。
“如果你姓賀,如果你自問對得起這個姓氏,你就給老子他媽的抬起頭來,說話!”
賀甜甜的身體突然晃了晃,接著劇烈地抖了起來。
“你懂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她終於大喊大叫起來,“她死了,你懂不懂?死了,一個人孤孤單單地死了!
沒有人陪伴,沒有人去送她。我這個做人女兒的,甚至都不知道她臨終的時候,帶著怎樣的遺憾。
我不配做她的孩子,可是她卻托夢給我,讓我要幸福快樂地老去,甚至都不知道,當時我是滿心歡喜地接過她的骨灰的!
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她死去的那一段時間,我做著最為向往的美夢,可是在我笑著的時候,她死了!在我以為就要獲得夢寐以求的幸福的時候,我的母親死了!死了!!死了!!”
四周靜默一片,只有無數荊棘在不斷破土而出。而之前一直圍繞著她的白光,突然光芒大綻,向著意欲過來冒險救人的葉世天等人直直劈了過去!
“抬起頭來,妞妞,抬起頭來,看著我。”
賀甜甜抬起頭來,雙眼紅腫,唇色發白,臉上的淚水早已風乾,因為太過悲慟,她的臉部肌肉一直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動。
“你懂什麽?你知道什麽?你不懂,你不知道!所以我拜托你,別問了,別問……”
親眼看見她陷入崩潰,聽見她嘶聲裂肺般的自責,榮和光的身體突然就抖抖簌簌起來,猶如風中殘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