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爺同意出兵的軍令終於在四月初三到了東豐,同來的還有李延亭將軍及其所率的兩萬兵馬。之前還有些搖擺的心在接到六爺的兵符時,忽然就沉澱下來。畢竟六爺是以天下為重的人,那這場仗,我可以打得毫無後顧之憂了。
四月初五,我軍出發。我依舊坐我的車,左梧依舊是我的護衛,但這一次,他已是一個統領三百人的校尉。儒輝有他的隊伍,而六爺顯然也給了我兵權,意思上並不是讓我隻做個參機軍務的幕府,而是真正的領兵上陣,因為鮑協讓、李延亭都是歸我統領的。
四月初八,八萬大軍來到離江城十裡的葛岩下寨。江城守將是素以打仗凶狠著名的馬原,他正值壯年,又武藝高強,但江城其地,並非難攻。儒輝正面佯攻,而我則是率了一萬兵士由小徑直取其城,馬原雖是武藝過人,但畢竟一人難敵一軍,說降不得,被亂箭射死城下。不管怎麽樣,江城拿下得總頗為順利。
而後,我們一路往東,雖不是場場都勝,但至少也是十中拿下。打得激烈,也打得辛苦,一個多月下來,我們居然已開辟出了一條路。
只是我在這期間接到了虞靖傳給我的一封密信。上面所寫的居然全都是諶鵲的一些事,有一些頗為可疑,幾乎可算得上罪證了。初拿到這封信還真是嚇了一跳,並不為諶鵲的所作所為,他這樣的人,處在這樣的位置,越權徇私在所難免,而這其中當然也有些事情是連六爺都無法容忍的。這並不奇怪。我奇怪的是虞靖為什麽會想到要去動諶鵲。她那個性子,靈變大,也意味著定不下來,沉不住氣,而對付諶鵲,這會是致命的!
她到底在想什麽呢!真是一刻也不讓我安心啊!我當即就回信給她,讓她停手,把以前所掌握的都給毀了。諶鵲的事到時我會一手處理,我在六爺身邊的時間比她久,各方面的牽扯我比她熟悉,要打壓諶鵲,我已有主意,虞靖根本不必要冒這個險。不被他知道倒還好,一旦被他聽到風聲,以諶鵲的手段,虞靖會有危險的。
我怕她那死脾氣不肯聽我的,就寫了封信到燕巧那裡,讓她勸勸。好在虞靖總算聽勸,答應不再插手,至此我才松下一口氣。諶鵲……先擱一下,等到把平州奪下之後再著手動作吧。
五月十一,我和儒輝已順利攻下南亭,但難辦的還在下一個地,九茶山。九茶山地勢並非最險要,卻是極難打的一處,因為那裡有豐化雙傑之一的黃天正。此人享譽四十多年,雖現已年愈花甲,但其謀其略,往往讓人防不甚防。對我來說,這是幸,也是不幸,作為謀臣,當然我這個身份多少也有點不倫不類,但相信每一個在軍營裡呆過的人都有這樣一個願望,那就是武可敵鮮於,謀可算雙傑。鮮於將軍與豐化雙傑,已是這個世上,人們心中的一座高峰。昔日的雙傑今已剩下黃天正一人,另一傑於三年前因病過世,而本在豫王麾下效力的黃天正不知為何,棄明主而就一個地方小霸,當時也是讓人極為想不通的一件事。
如今要碰上他了,我心中多多少少都有些激動。黃天正,高山仰止啊!相信儒輝的心裡也是一樣吧?不然不會說好要我合計合計的,但在帳中坐了大半天,卻只是看著軍圖一句話也說不出。
說到儒輝,又想起出東豐前那一天的談話,事後他隻字未再提起,舉手投足間也與往日無異,讓我本來還提著的心也漸漸放下。儒輝,他是一個真正的君子,澄明如鏡,明鏡如水。
“我們先別忙著進攻,還是得看看情形再說。”
我笑,儒輝什麽時候也會說這種廢話了?“嗯。”我很認真地點了下頭。
他朝我看了眼,也有自覺,當下也笑開,許久才歎了聲,“能與雙傑打上一仗,此生便是無憾了。”
“……是啊,就是死了,也不枉人世一場。”我也忍不住一歎,可是,“不管他們是誰,我們也一定要贏,會贏!”
儒輝鄭重地點了點頭,“沒錯。要贏,也一定會贏……”話至此他頓了頓,笑開,“說不定,雙傑以後就成了你我了……”
“呵呵……一役成名天下知?”我大笑,心中卻是顫了顫,要贏,又談何容易呢?
“十則圍之,五則攻之,倍則分之,敵則能戰之,少則能逃之,不若則能避之。”我拍著額,“一個小小的九茶山哪來那麽多人!”我軍八萬,而這九茶山居然也有著三萬兵馬,難不成平州的人都集在此地了?
儒輝也是濃眉深鎖,“我軍由東豐來攻,有氣勢之盛,但卻不佔地利啊。”先處戰地而待敵者佚,後處戰地而趨戰者勞。“於我們極為不利。”
縱觀九茶山之地,其左是一條較為平坦的小道,其右是久溪,而正中則是九茶山的大道,此三路都可以攻入崔猛化的守地。只是到底該取道哪邊呢?想到黃天正的謀略,心裡真是毫無把握呀。
“倍則分之,平瀾,我們這仗還是要照這路子走。”
倍則分之,倍則分之……三路,奇兵……心思急轉,我忽然就有了一個主意,“儒輝……你說,我們是不是可以反其道為之?”
“反其道?”儒輝看了我一眼,又仔細詳審軍圖,“兵者,詭道也……虛虛實實……你是說從正道上來?”
“沒錯。我們一路打的多是奇襲,而你我也是常用詭詐之兵的人,黃天正不可能不知道,如果你我反而來一個合乎常規的打法,可能他反道不防……”
儒輝緩緩點了點頭,“這個主意可行……只不過我們還是要做好各方的誘敵之舉。嗯……不如這樣,我們還是分兵三路,倍則分之,擾亂他們的視線,把他們的兵力分開……”
“嗯,就這麽辦。我引兵往左側的小道,你引兵走久溪,主攻的一路你我還是不要出場的好,讓他們以為我軍必不從正道上來,而且……就算他們有防備,我們這三路,有一路能攻進去,也是歪打正著。”
“好。”儒輝笑容一展,隨即又一凜,“還是我走正道吧,否則以黃天正的心機,或許會瞧出破綻。”
我想了想,也是,黃天正是什麽人,隱得太過反而易遭猜忌。“明日一早,我們就這麽辦吧。”黃天正,終於要與你一決勝負了麽?想到這裡,我的手不禁微微有些發顫。
儒輝也是定定地瞧著帳外的天空出著神,想來他的心情也是甚為激動吧。明天,就在明天……
五月十三,我點了五千兵馬由九茶山左側進入,而儒輝則率兵兩萬由正道走,鮑協讓則引五千兵馬從久溪進攻。
部隊挺進那側有些崎嶇的山道,我的車走得有些不穩,正如我現在的心情,有些忐忑,有些激動,有些擔心,更有些不敢置信。黃天正呀,以往在蒙乾鎮的時候,對他的事跡只是神往,那時是無論如何也想象不到,我居然也會有可以和這樣站在天上的人物對決的一天。
部隊進入山道,這一處其實與柳城的束風道有些像,只是那一處是土丘平坦,又有茂叢遮掩,易於伏兵的掩殺,而這一處,卻是兩崖高聳,壁立陡峭,雖多草木,但卻其險不可立人,更莫說藏人了。相比之下,三路中我這一路是最安全的。
我軍慢慢地行進著,周圍極靜……等等,此處山勢雖是陡峭,卻多草木,不可能連鳥聲蟲鳴都沒有,但現在的這裡卻是靜得有些讓人有種深刻的不安。
“傳令下去,撤軍。”我向左梧急令道。
“停……軍師有令,撤……”
左梧的高喊還未完,就聽見崖上一聲炮鳴,我急向上看去,就見崖頂上已擺好了弓弩手。而那一處,正立著一條淡灰色的身影,遠遠的,我看不清他的相貌,只是那一身氣定神閑,那一頭鶴發,那負手而立的飄灑身形,黃天正!是他,正是他!
“軍師,快走!”左梧拉著我的車急速回身,而上面,箭雨已下。但那一瞬,我只能呆呆地看著那條淡灰色的身影,心裡有的只是一種孺慕之思。就是死了,能完成與他一決,那也算是不枉此生。
“撤兵!快撤兵!”左梧護著我,將箭悉數擋開,但他的手臂上已中了一箭。
看到他的鮮血,我才猛然驚醒,是了,我還有我身為軍師的職責呢!“叫大家不要亂,快快退出山道!”幸好,這條山道我入得不深,否則還真要全軍覆沒。
待退出山道,敵軍並未有隊伍出來追擊。我清點了下自己的隊伍,共折損了一千左右的兵士。不多,以黃天正的安排,真的不多。他為什麽沒派人來追呢?以他的謀略,不可能會放我活著離開的……糟了!儒輝、鮑協讓他們有險!
“速速回營!”我看著左梧右臂上的箭傷,血都滲出來了,一定不輕。這場仗,我們是輸定了。所有的計謀只怕都被黃天正算計在內了。“張炳,你馬上去追趕刑先生的隊伍,要他不管勝負,馬上回營!”只怕那黃天正還會來劫營。
“是。”張炳答應一聲,就迅速騎上一匹快馬走了。
回到營中,我讓全軍將士都戒嚴以待,四處都多加了兵馬守備。
巳半,鮑協讓負著傷回來了,其下的隊伍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他一到,就向我跪倒,“軍師……末將無能……所率五千人,隻八百人回營,軍師……末將罪責難逃,只求速死!”
我歎一聲,扶起他“鮑將軍不必自責。這都是我之過,我終究還是料錯一著。對了,鮑將軍,你們怎麽死傷會如此慘重?”
他長歎一聲, “我率軍渡過久溪,沒行幾步路,就遭敵軍伏兵,我見勢不敵,馬上撤兵,誰知才渡過一半,上遊忽然衝來大水,我軍將士本就疲憊,又遭逢前有大水,後有追兵,士氣大落,都四散逃竄,以致死傷無數。”
“忽然衝來大水?”
“是啊,是我糊塗!初夏本就是久溪汛期,我沒注意啊!初過河是見河水清淺隻及馬腿,也沒在意,誰想……唉……”
我閉了閉眼,到底是雙傑,算無遺策呀!“此事不關將軍的事。是我所慮不周。敵軍定是先用沙包堆在上遊,堵了河水,方便我軍過河,事後見我軍撤退就放開沙包,用大水淹衝……奇計啊奇計!”不知道儒輝那邊會不會出事,著實讓人心焦。
所幸,到了巳時三刻,儒輝率軍回來,他所率的兩萬兵馬雖也有折損,但卻並無大礙,只不過是小遇伏兵。至此,我遭遇了近一年來第一場大敗。真是大敗,且敗得心服口服。黃天正,真是不容撼動的一座高峰!
次日,我與儒輝退守十裡下寨,清點兵卒,此次九茶山一役,損失了近一萬兵馬。士氣大衰。這往後的仗,怕是更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