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過的很快，一眨眼懷裡的女娃已比出生時重了不少，此刻正眨著琥珀色的大眼睛，自個吮著大拇指，吧嗒吧嗒地出聲，全然不知她母親心中的酸苦。

　馨兒細心地將她抱在胸前，拿臉頰輕柔磨蹭著她的小額頭，一個個吻伴隨著鹹鹹地淚水滴落在她的粉臉上，因為馨兒知道時間到了，這是她和她的最後一天了，前幾日她狠下心向李繼遷要求滿月之後就將孩子送回上京，他沒有說話，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替她和孩子蓋好被子旋身離開。

　第二天一早馨兒就開始為孩子收拾東西，其實也沒什麽好整理的，大部分東西山利姑姑這幾日都已經準備妥當，不一會兒外面傳來低沉的馬鳴聲，她的心不自主的一顫，緩緩地起身，深呼吸……扯出一抹笑，掀起帳布，玉雕般的臉出現在她面前，眼裡平靜無瀾，清澈如泉，透徹見底。

　“王爺，已經收拾妥當了。”她欠了欠身子，清潤的嗓音吐出恬靜的話語，一切早已有定數，她不再任性，卻依然執著，如他一樣的執著。

　繞過她，李繼遷徑自走進氈帳，窩進軟塌，纖長的睫毛微微抖動，“你還恨我嗎?”

　“恨?”她走到他身邊，看著這個傷害她至深更愛他至深的男人，恨……早就不了……

　“為什麽這麽問?你想要什麽答案?”

　睜開眼，怔怔地看著她，眼神已不再如先前平和，堅持道:“告訴我，還恨我嗎?我要你心裡的那個答案。”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這麽多年，當初的恨，當初痛，過眼雲煙而已，你無須在意”，真的，李繼遷，我真的已經不在恨你，不是因為我可以忘記痛，而是對你早已恨不起來，“為什麽是我?”

　“因為我愛你，這就是理由。”愛了就是愛了，沒有什麽理由，能說出理由的愛那不是愛。

　“可我不愛你……”一開始就不愛，這麽多年，何苦呢……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只不過不想承認罷了，“可我還是愛你，無論你心裡裝的是誰，我的卻只能容納你一個。”無法磨滅，無法抽去，已經嵌入心底，深入骨髓。

　“這樣很痛苦。”她別過臉，無法再正視他。

　他起身，自嘲地笑了起來，“那就當作我傷害你的懲罰吧。”

　不恨了，也許早在他放她離開那天就不恨了，回想這些年，她和風依然快樂的生活著，依然被風細心的呵護著，依然生活在幸福裡，可是李繼遷不是，為了她，他的心可能會糾結一輩子。

　“你可以不愛我，可是無法阻止我去愛你，以前是，現在是，將來也一樣是。”李繼遷突然說道，狹長的眸子染上一層迷蒙，仿佛陷入深深的回憶之中。

　“你……何苦呢，妤玳她那麽好……”多年的患難與共，相濡以沫，而她什麽都給不了他。

　他搖頭，又道:“你走吧。”

　“什麽?”

　“走吧，回上京。”看著馨兒泛亮的雙眸，李繼遷失望地垂下雙肩，轉過身去。

　他要她走?她想嗎?答案是肯定的，只不過她不能，不能走……

　“我不會走的，當初答應嫁給你，就沒想過要離開。”她拒絕，她不可以那麽自私，不可以那麽忘恩負義，不可以……

　“呵呵，你留下能證明什麽?證明你是我的女人?你早就已經是了，還是證明你是我的妻?你也已經是了，既然都已經是了，那……就沒有留下的必要了。”他提步打算離開，溫暖的陽光照射在他身上，心卻涼得透徹。

　曾經他是傷她的惡魔，逼她下嫁的小人，今天……他只是個被愛傷透心的男人，他要親手了斷一切，並不是因為他不愛，而是因為太愛。

　他不要施舍，不要憐憫，不要內疚，不要她報恩，他隻想要愛，她的……愛！

　愛一個人不是向她承諾會對她有多好，而是明知愛的毫無指望，卻還一直在那裡傻傻地等她……

　等她真正愛上他的那天，就算今生無果，他依然會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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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她追上去一把拉住他，“我說了我不會走。”

　李繼遷回頭看向她，表情苦澀，最後斷然甩開她的手，決然道:“不走留在這繼續傷害我?我告訴你，我受夠了，我要的是心，不是一具軀殼！你以為你叫衾渺就真的變成另外一個人了嗎?你的心依然是羽陵馨兒，你不會是衾渺，永遠都不會是……如果你對我還有一點不忍，一點仁慈，就離開這，馬上離開！這輩子我都不想再看見你！走……給我走……”

　“李繼遷……”她啞然，他這樣狠心地罵她只是想叫她走，可是……

　馨兒茫然地僵立在帳口，無力挪動半步，就這樣看著他甩手離開，忽然又“啪”的一聲，猛地抬頭，李繼遷又折了回來，手上拿著一個小包袱。

　四目相對，目光相撞，相溶，相凝，她無語，隻覺得身子顫抖地厲害，心底是難以言語的感覺，內疚，酸楚。

　一聲歎息，李繼遷將手中的包袱放在馨兒手中，“裡面是雪蓮，是驅毒，延壽的良藥，你拿去，對他會有幫助的。”

　她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心更是顫的厲害，踉蹌地抓住李繼遷，“為什麽要這麽傻，為什麽！！”

　冬天的時候他去天山狩獵，說是從馬背不慎跌落，差點掉下懸崖，右手卻因此留下了一條很長的疤痕，可現在看來……他是為了她，為了她去采雪蓮。

　又是為了她！他帶她回黨項是擔心逸風一旦毒發沒人能好好的照顧她;他將她放在地斤澤遣走所有妾室是怕有人為難她;他跋山涉水，千辛萬苦去天山是為了她愛的男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為了愛她，只是因為愛她！

　他站在原地，雙手垂在身側，堅定地眼神直直望進她的眼裡，“你知道我愛你嗎?”

　“是，我知道。”她啞著聲回答，她一直都知道他愛她，愛的瘋狂，愛的徹底，愛的毫無自尊，愛的失去自我。

　“那……就可以了。”他試圖扯下抓住他衣袖的雙手，“走吧，天色已經不早了，再不走……”深深地吸口氣，繼續道:“再不走，今夜就要在外露宿了。”

　猛地，馨兒撩起他的袖子，一道長長的傷痕出現在眼前，咬牙狠狠地一口咬下去，手的主人木然地閉上眼，手臂微微抖動，血最終溢出牙縫順著她的嘴角流了下來，“這個是你為了我留下的傷痕，而這個是我給你的印記，如果有來生，帶著它們來找我，我等著你……”

　馨兒抓緊包袱，不等他反應就衝出帳子，吸著鼻子踉踉蹌蹌的跑上馬車，簾子放下，耳邊清楚聽到小拓的無奈歎息，以及李繼遷顫抖的音調，“保重……”

　躲進車廂，女娃香甜地睡在一邊，她深深地將頭埋進膝蓋裡，嗚咽痛哭，馬蹄聲噠噠響起，淚已經模糊了雙眼，內心悲痛地同時又帶著零星期待，心裡早就打翻了五味瓶，淚也在同時流成了河……

　七年後，上京

　“娘，你快看啊，這裡好熱鬧啊，你看這裡好多東西哦……”耶律初瑤興奮地大叫著。

　“初瑤，不可以這樣頑皮！”羽陵馨兒寵愛地摸著女兒的額頭，輕柔地拭去她臉上的細汗，“你已經是個大姑娘了，還這樣瘋瘋癲癲，成何體統。”

　耶律初瑤從小在別苑長大，她知道那裡是爹送給娘的生日禮物，自從她懂事以來除了逢年過節都不曾下過山，這次要不是馨恩表姐出嫁，她不知道何時才能真正的遊覽一下住了七年的都城。

　“娘……”初瑤嗲嗔道，“爹說瑤兒永遠都不會長大，永遠都是爹的孩子，永遠是爹的寶貝！”

　馨兒無奈地笑著搖頭，“你啊……被寵壞了”，身子微微一晃，馬車已經停下，跨步下車，耀眼的陽光讓她有些睜不開眼，這時一隻手緩緩伸到她的面前，輕輕攬住她的腰，側目望去，鼻子竟有些酸澀。

　難道是陽光太過耀眼而產生的錯覺?難道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結果?

　無論是什麽，無論是真實的還是虛幻的，眼前這個男人就是她穿越千年尋到的愛，這一生的牽掛，這一生的依戀，是她心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