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國建元七年，燕國發生了許多大事。

　建元七年正月，燕國皇帝的大哥賢王瘋了，被關在賢王府。皇上下令不準任何人探視。

　百姓紛紛猜測他的為何突然發瘋。有人說他裝瘋，想奪回皇位;有人說皇上知道他想造反，就把他關在賢王府;還有人說他真瘋了。

　同年正月二十，也就是傳出賢王爺發瘋的第十天，燕國皇帝詔告天下:和敏長公主因病逝世，葬在景山，諡號“聖德”。燕國皇帝封她為燕國第一公主。百姓們對這個第一公主的死異常難過，舉國悲痛。

　有流言傳出皇上因公主的死傷心過度，昏迷了幾天，醒來後性格大變，喜怒無常，而且嗜好殺人。

　同年二月，君國趁燕國公主剛死，發大軍侵略燕國。燕國皇帝派趙暮雪、梁錦兩位將軍抵抗君國。君國孫輝將軍用計包圍燕國趙暮雪將軍。穆國皇帝聞言，派出大軍禦駕親往君國攻打君國國都慶陽，打敗了君國皇帝派出的大將軍魏謙。孫輝得到消息後趕回國都救駕，燕國趙將軍因此解圍。燕國百姓讚揚穆國皇帝有義氣，不顧安危上演一場“圍魏救趙”。燕國皇帝一氣之下，派出袁大將軍與穆國夾攻君國。

　六個月後，君國被燕穆兩國打敗，君國皇帝逃到了南方鄰國前越國。君國國土被燕穆兩國平分，燕穆兩國國君共同下詔，燕穆兩國世代友好。

　有人傳說穆國國君是看在死去的和敏公主的份上才這樣幫助燕國。

　建元七年十一月，和敏長公主的侍女秦湘姝被燕國皇帝封為和嘉長公主，下嫁於阿爾法的明德王爺。據見過和嘉長公主的人說，那個和嘉長公主跟和敏長公主長得很像，阿爾法的明德王爺當年在戰場上見到和敏長公主後一直對她念念不忘，所以親自來求親。沒想到和敏長公主命薄，所以明德王爺才娶了和嘉長公主。

　同年十二月，燕國皇后被打入冷宮，據說是因為對死去的和敏長公主不敬。但自那以後，燕國國君再也沒有選妃，大臣們勸他納妃，他就找到各種理由把他們殺的殺，流放的流放。尚書李大人因此被罷免官職，回家養老。後來，納妃之事再也沒人提起。

　燕國國君聲稱遺詔藏在和敏長公主的陵墓中，他日皇上駕崩，自然會有人打開皇陵，宣讀遺詔。

　後來又傳出，皇帝為年方十三歲的三皇子和七歲的四皇子教授天子之道，並在禦座旁設另設兩個座位，三皇子、四皇子與皇上一起臨朝聽政。一時間人們紛紛猜測將來誰能繼承皇位。

　七年後，也就是建元十四年春。

　燕亶推開沉重的宮門，走了進去。院落中的樹木逢春，發生新芽。嫩綠的葉子給這毫無生氣的宮殿帶來一絲生機。星星點點的花蕾點綴其間。

　七年了，為何還有沒有得到你一絲消息?

　是恨我瞞著你娶了皇后嗎?我知道我錯了。可是你為什麽不給我機會呢?碧落……

　碧落，你就這般狠心，不肯見我，不肯原諒我嗎?

　是不是只有我死，你才會回到我身邊?

　如果真是這樣，你就要達到目的了……

　福祿看著燕亶一步步走進去，那孤獨的背影讓他覺得可憐。

　公主，你在哪裡?

　你可知道自從你走後，皇上再也沒有真心笑過?你可知道自你走後，皇上再也沒有安心睡過?你可知道自你走後，皇上再也沒有安心吃飯?你可知道自你走後，皇上的烏絲也愁成了白發?

　“福公公。”

　福祿聽到身後有人喚他。“什麽事?”

　來人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然後退了下去。福祿的臉色都變了，他看了看那宮門，猶豫著要不要走進去告訴皇上這個消息。自公主走後，這碧落宮就不準任何人進去，除了兩個打掃的宮女。那兩個宮女都必須在皇上上早朝的時候進去打掃，否則被他發現她們在碧落宮逗留，小命都保不住。

　“咿呀”燕亶輕輕推開門。屋內的擺設仍然是當年她離開時的模樣。

　——“皇弟，你來了?來來來，嘗嘗我親手做的桂花糕！”

　——“皇弟，又遇上什麽難題了?怎麽愁眉苦臉的樣子?”

　——“得了吧，這會兒又樂了，剛才還一臉怒氣衝衝的樣子。”

　——“你行啊，幾天沒來看我了?自你把湘姝拐走後，就不想見我了吧?”

　——“燕亶，你這個混蛋，看你做的好事！竟然把我的小月嚇哭了！”

　——“你做皇帝了不起了?我還是，我還是皇帝你姐！敢對我不敬?小心我告你不尊老！”

　——“哎呀，那幾個老頭遲早要收拾他們，現在讓他們再活幾天。”

　——“你放心，我鐵定把穆國皇帝打得落花流水！”

　——“今兒個，我講個笑話給你們聽！都聽好了，從前有座山，山裡有座廟，廟裡有個老和尚，有個小和尚……”

　——“皇弟，這個薩拿我雖然沒有見過，但據我的了解，他確實是個人才，如果‘公主’嫁過去，那北方的阿同族再也不用擔心了。”

　——“我餓了，你們幾天沒讓我吃飯了?還不快叫人給我送飯！”

　——“當然是姐弟，我跟你也是姐弟啊。”

　“碧落，在你心裡，我真的只是弟弟麽?”燕亶喃喃地道，“北行路上，你對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姐姐對弟弟的感情麽?為什麽不承認?為什麽離開我?你明明說過要好好照顧我的。你都忘了麽?”

　——“你看母親都在天上看著我們呢，雖然我們不知道哪一個是母親，但是她一定在看著我們。亶兒乖，別哭，以後姐姐會照顧你。”

　在這裡，她曾與他商定大事;在這裡，她曾與他嬉笑怒罵;在這裡，她曾與他糾纏不休。

　燕亶轉到裡間，驀然，星目一睜。

　有人在這裡！

　是她嗎?是她回來了嗎?

　明亮的眼睛在看到某人後又恢復陰翳，臉色卻慢慢地浮現出笑意，只是那笑未達眼，看上去有些陰森。自從他封了這碧落宮以後，就再也沒有人敢進來。沒想到竟然有人不怕死……

　“奴婢叩見皇上。”那個穿著打扮著碧落有九分相似的宮女緩緩地叩首，眼睛偷偷地瞄了他一眼，臉上是欣喜的表情。皇上，似乎比她想象中還要俊！

　“你，怎麽知道朕是皇上?”燕亶一臉笑意地看著她。

　“嬤嬤曾說過，這黃泉宮只有皇上才能進來。”宮女自以為是地嬌笑道，臉上迅速染上一層羞色。

　一年前她進宮後，就知道了這個黃泉宮的存在。只是這宮裡的人好像都不知道這個黃泉宮住過什麽人。私下也沒有人敢討論黃泉宮。據說，只要有人提到黃泉宮，第二天那人就會失蹤了。

　她才不怕咧，那些人都是嚇人的。你看她不是進來了?還在裡面呆了很長一段時間。她發現了放在桌上的那幅畫。那個像貌平平的女子到底是什麽人?為什麽皇上每天都會來黃泉宮看看?皇上肯定喜歡畫上的女子！如果她也穿上那女子的衣裳，打扮成那女子的模樣，比畫上的女子還要漂亮幾分，皇上喜歡畫上的女子，必定會喜歡她！

　“你，叫什麽名字?”燕亶笑著走近她，然後用手捏住她的下巴，細細地看了看。

　“奴婢叫洛謠。”臉上現出了得意神色。看吧，皇上都問她名字了。肯定是看上她了！

　“落?”燕亶喃喃地道，“好名字。”笑意更濃了，手上的勁也更大了。“洛謠?你有沒有聽嬤嬤說過，這個地方會要人命的?”

　洛謠忍著痛道:“奴婢想見皇上，至死也是願意的……”

　燕亶輕笑兩聲。

　“皇，皇上……”剛走到門外的福祿本來已經兩腳發軟，聽到他的輕笑聲更是膽戰心驚。當年，皇上就是這樣笑著下旨殺掉那些勸他選妃的大臣們。自從她走後，他的笑就成了催命符。

　“福祿，你聽到她的話了麽?”燕亶頭也不回，仍然笑著道，“你這樣一說，朕還真想看看你是不是願意呢。”

　“皇上！”福祿鼓起勇氣走了進去，不敢看那個宮女，直接在皇上耳邊說了幾句話。或許這個消息能救她一命。

　洛謠瞥見皇上臉上的笑意收斂了一些。

　燕亶有些厭惡地甩手，對福祿道:“把她拖下去，亂棍打死！朕不想有人再犯同樣的錯！”

　此話一出，福祿與洛謠都變了臉色。大顆大顆的汗滴從福祿額頭滴落，他以為只要說出她的消息，皇上就會立刻去找她，他就可以趁機保住這個宮女的命，沒想到，皇上似乎更生氣了……

　“還愣著幹什麽?”燕亶一臉平靜地道。

　“是。”福祿走過去，拖起洛謠就往外走。洛謠顯然被驚呆了，一臉驚恐卻不敢說話。

　燕亶踱到書桌邊，看著桌上的那幅畫，輕笑道:“七年了，找不到你，卻找到了他。你說是不是冥冥中自有定數?如果，朕殺了他，你……”修長白皙的手指劃過畫中少女的臉，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一甩衣袖，燕亶走了出去。屋中恢復寧靜，若有若無的歎息聲從遠處傳來。

　一列禁衛隊迅速包圍了一座小院。旁人見了都退避三舍，鄰居們也關門閉戶，不想惹禍上身。過了一會兒，又一列禁衛隊擁著一位錦衣男子進了小院。

　燕亶踱著方步，時不時看看眼前的三個人，面無表情，一言不發。

　少雅與少凡都被綁著，兩人身後各站著兩個侍衛。少雅仍然傻傻地笑著。少凡卻一臉焦急與擔憂。李燕傲然怒視著燕亶，心中卻升起一陣憐憫。他變了許多，是因為她嗎?那異樣的頭髮也是因為她嗎?

　“她在哪裡?”燕亶盯著李燕問道。

　“她?哪個她?”

　“別跟我打啞謎！黑衣已經承認，是你帶走了她！說，你到底把她藏在哪裡?那日在街上的那人是不是她?”

　“連自個兒姐姐都不認識?”李燕有些嘲諷地道。

　“她易了容！”

　“她沒有！”李燕反駁，“就算她易了容，難道你真的認不出她來?你只是不敢相信她變成那副樣子吧！”

　“說，她在哪裡?”燕亶不理會他的挑釁，又道，“如果你不說，就殺了他們！”手一指少凡兄妹。

　李燕眼中一閃而過的擔憂還是被燕亶發現了。

　“來人，殺了那個女子！”燕亶下令道。

　少雅身後的一人立刻把劍架在她脖子上。

　“住手！”護妹心切的少凡先李燕一步叫了出來，“你們還有沒有王法?光天化日之下殺人?”

　“還不動手！”燕亶見那侍衛有些猶豫。

　“你若敢殺她，碧落不會原諒你的！”李燕一字一句地道，“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她與碧落是什麽關系?”燕亶再次看了少雅一眼，心中卻疑惑:那日碧落見到她的時候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然後抱著少雅哭了一場。最後見到碧落那一次，他們也正好站在她身邊。

　“如果你不說，我還是會殺了她！”燕亶道。

　李燕冷笑一聲。想不到自己當了這麽多年殺手，竟然也有被人威脅的一天。

　“她就是李碧落。”的前世。

　“不可能！”兩聲分別從燕亶與凌少凡嘴裡冒了出來。

　“愛信不信！”李燕別過臉去。碧落，如果你在，你會高興他來找你嗎?他為了你不顧危險親自出宮。如果你看到了，會不會感動?會不會跟他回去?

　“她葬在西山。”李燕不等燕亶回過神來，又拋出一句話。

　這次燕亶直直後退了三步。“不可能！”

　一座墳出現在燕亶面前，高高的墳堆上已經長滿了雜草，墳前的石碑上刻著“碧落之墓”四個大字。那字仿佛四把利劍，刺痛了燕亶的眼睛。

　“挖！”

　燕亶一聲令下，早已準備好的侍衛們便動手挖墳。

　碧落，七年了，我找了你整整七年！如今卻得到你魂歸黃泉的消息。你怎麽可以這樣狠心拋下我?

　土，揚起，又落下，在空中劃出一道道弧線。春雨，不期而至，細細密密在空中飄。春風，本該是溫煦暖和，如今卻比冬日的北風還要令人心寒三分。

　李燕站在燕亶身邊，看著俊美卻削瘦的臉越來越蒼白。碧落，你看見了，他還很在乎你。七年了，他沒有忘記你。七年了，他不曾納任何一個妃子;七年了，他從沒有放棄尋找你;七年了……

　棺木已經露出了一個角。

　原來時間不會忘記一切，只會把悲傷與痛苦釀成一壇苦酒。時間越久，那壇酒就越苦，苦不堪言，隻一口，就是世間所有痛苦的濃縮。

　棺木已經全部露出來了。

　李燕看見燕亶的臉上蒼白中透著絕望。如何能不絕望?那日她死在他懷中，他才突然明白過來，原來有一天，頭頂的天真的會塌下來。

　棺木已經被抬出地面。七年了，棺木卻沒有腐爛，因為他買了全京城最名貴的木材做了那副棺木。他知道終有一天，有個人會找到他。

　仍然清晰地記得初遇的那個夜，她倚在他身邊嘰嘰喳喳說了半夜。臨走那一天，她也是那樣倚在他身邊訴說她與另一個男人不容於世的戀情，訴說她悲慘的棋子命運。

　侍衛起出棺釘，燕亶卻久久不敢踏上前去。李燕分明看見他的身子在顫抖，細細的雨絲打濕了他的肩頭。

　李燕先燕亶一步走上前。他多麽希望那個嬌小的身影從棺木中坐起來，巧笑著道:“李燕，我回來了！”

　沒有，什麽都沒有。除了一襲衣服和那本該枕在她頭下的書，裡面什麽都沒有！

　李燕伸出手正要拿起那本書，有一隻手卻抓住了他的手。

　“她在哪裡?”燕亶厲聲問道。

　“我，我不知道。”李燕喃喃地道。是他親眼看著她閉上眼，是他親手把她抱進棺木裡，是他親眼看著棺蓋蓋上，也是他親眼看著棺木下葬……

　“怎麽會這樣?”李燕望著棺中的衣服，掙脫燕亶的手，彎腰在衣服中摸了摸，再攤開手來的時候，一塊晶瑩剔透的玉佩就出現在他掌中。

　燕亶拿起那塊玉佩，臉上掩飾不住悲痛。

　那是她的玉佩，代表公主身份的玉佩。每個皇子，每個公主身上都有一塊。她不喜歡那塊玉佩，甚至痛恨它。她說，那塊玉佩是個永遠的噩夢。她說，她討厭公主這個身份！她說，她知道的公主只有一個結局:和親！可是她仍然每天佩戴著它。她說，如果有一天她死在外面了，這玉佩就是證明身份的東西。

　他一直當最後一句話是笑話。哪怕當時她一臉慎重地對他說:“也許有一天我死的時候面目全非，沒有人能看出我是誰。這個時候，玉佩就是證明！”

　多年以後的今天，真的需要玉佩來證明她的身份。

　“我想，那本書可以解答所有的問題。”李燕轉身，望著細密的雨絲道，“如果你想知道所有的事，我，會告訴你。”

　碧落，你看見了嗎?謝謝你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訴我。我會把所有知道的事都告訴他。不過，你放心，我有辦法不讓他追隨你的腳步而去。

　天空被細細的春雨掩住。天空，也會悲傷流淚嗎?碧落，是你在傷心難過嗎?

　皇宮

　“啪”的一聲，燕亶手中的書落到了地上。“原來是這樣……”

　李燕看著他空洞無神的眼睛，慢慢地走向前去，伸出手，狠狠地摑了燕亶一巴掌。

　“啪！”蒼白的臉迅速變紅。人也立刻清醒過來。

　“她還會回來！”李燕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放在他手上，然後轉身走了出去。

　七年，他花了七年的時間到南方尋找那神秘的招魂術，沒想到卻遇到認識碧落的人。她告訴他，她也在尋找讓碧落回來的方法。幾個月前，她終於找到了。

　燕亶看了一眼書中的信，抖著手拆開信。

　“皇上，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但是，我已經找到方法讓她回來。這樣，我也可以瞑目了。”

　“其實，她並不是你的姐姐燕落，她只是我與你娘從異界招來的孤魂。借著燕落的身子，和她的靈魂，你就可以得到天下。這是你娘用命換來的。古幽有一支神秘的民族，他們自稱神的遺族，有異術。而老身是其中一員。因為不滿父親安排的親事，我逃出古幽，路上被你娘所救。為了報答她， 我答應為她做三件事。其中一件就是把你推上皇位。憑著古老的佔卜術，我知道你父皇必定不會立你為太子。所以我把異界的靈魂招到燕落身上，打破了所有人的命格。這樣做，有人就得付出代價，因此你母親選擇自己償還一切。”

　“因為你，她動了真情;因為她，你動了真情。你們從此命運相關。我，算到她因為你的保護而延長的生命，終有一天還是會消失。所以，我匆匆趕回族中，希望找到辦法延長她的生命。但是，很不幸，我算到她主動離開了你。失去了你的保護，她迅速老去，最後魂歸原位。”

　“我花了七年的時間，找到了另外一種方法帶她回來。也許她如今已經回來了。她本不屬於這個空間，所以她遲早還會回去，想留住她，只有一個辦法……”

　“告訴她，嬤嬤對不起她。嬤嬤也對不起你，讓你們受苦了……”

　信飄落在地上。

　腳步聲在外面響起。

　“皇上，七年前你派去監視陳嬤嬤的人回來了。他們說嬤嬤臨死前留下四個字:白發紅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