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
隨著又一趟航班的抵達,安靜的候機大廳再次喧鬧起來,三三兩兩的人群從接機口走出,說笑聲、腳步聲、旅行箱的滾動聲,不絕於耳。
大理石柱子旁倚著一個高挑昕長的男子,寬大的墨鏡遮住了半張臉,只能看到他高挺的鼻子、棱角分明的薄唇。剪裁合體的深棕色西裝將他的良好氣質展露無遺,惹得從旁經過的幾個女人頻頻回頭觀望。
他無動於衷,將手插進西褲口袋裡,繼續保持懶散的姿勢。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出來的旅客逐漸稀少,接機通道上最終空無一人。他抬起手腕看了表,接著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一秒後,又“啪”地合上手機蓋。
關機了,該不是飛機晚點了吧?歎口氣,訕訕地轉身準備走向服務台。
“展鵬。”
清澈悅耳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他猛地頓住腳回過頭去,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喜是怒。
一名身材高挑的女子站在身後,雙手推著一輛機場小推車,車上堆著大行李箱、登山包、挎包、以及好幾個大紙袋。
“你……”杜展鵬的臉色瞬息萬變,“搬家?”
她就有這能耐,每次上飛機都大包小包逃荒一般。而且,最歎為觀止的一點就是,無論飛行多長時間,哪怕只有一個小時也能睡得像隻小豬,非得空姐上前三請四催,才揉著眼睛打著呵欠走下飛機。
這次也是吧?他無言地敲了敲手腕上的表,提醒某人他已經等了半個多小時。
“哦,就睡了一會兒。”她趕緊乖乖地承認。眨眨眼,俏臉上綻開一朵燦爛的笑容,“笑一笑嘛,看上去你好像不歡迎我。”
哪敢?他彎了彎嘴角,走過去摟住她的腰,低頭在她的頭髮上輕輕一吻。
“歡迎,歡迎莫小姐回到江北。”
她笑出聲來,銀鈴般的笑聲回蕩在四周,周圍所有人全都駐足望過去。璀璨的燈光下,一襲寶藍色連衣裙的女子俏生生地立在大廳中央,蓬松的長發、凹凸有致的性感身材、無可挑剔的精致臉龐,以及唇邊一抹妖嬈的笑容——
活脫脫一朵怒放的野玫瑰!
她大方地朝眾人送上燦爛笑容,坦然接受滿大廳驚豔的目光,隨後挽著杜展鵬的手臂,嫋嫋婷婷地走出候機大廳。
“惜情,你不知道剛才我成了眾矢之敵,”他一邊開車,一邊無奈地搖頭,“大廳裡那些男人的眼神,差點把我殺死。”
“有那麽厲害?”
“你還不清楚自己的魅力嗎?現在我都有點後悔,真不應該讓你回來,我都可以想象得到將來得面對多少男人凶狠的目光。”
莫惜情笑著輕打他一下,不理睬他的話。
他好笑地瞟她一眼,再次搖搖頭。本來昨天她就應該到的,他在機場等了四個小時,結果等來一通電話,說在大廳睡著了錯過了航班,只能今天到。哪有這麽迷糊的女人?
“剛剛我還在想,搞不好你又在機場睡著了。”
“沒有啦……哎呀不要老是說嘛,顯得我很笨似的。”
“你本來就笨。”杜展鵬扭頭朝她呲了一下牙齒,以表示強烈的不滿,“哪有你這樣的女人,等個飛機也能睡著……”
她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聽他一路念叨。
其實,並不是因為睡著了而錯過航班,說起來很可笑,只是因為……心不在焉。
心不在焉地收拾隨身物品,結果收拾了好幾大包;心不在焉地坐在候機廳等待,結果錯過了航班;心不在焉地守著包裹,結果忘了打電話,讓展鵬白白等了好幾個小時。
是因為回到這裡才心不在焉吧。十年了,整整十年,再一次踏進江北這片土地,當然會有些驚惶失措。
就是這樣,再沒有別的原因。
“惜情?”
“呃,”她回過神來,“什麽?”
“我在問你,為什麽不跟我住在一起。”杜展鵬耐心地重複,“我都說了我那兒很空,房間又多,隨便你怎麽挑都行。”
“那可不行,我怕被你的那些愛慕者生吞活剝咯!”
“有嗎?你幾時見過我身邊有別的女人?”他偏過頭微笑,“除了你。”
她胸口一緊。
“專心開你的車啦,技術再好也得看路吧?”嗔怪地瞪他一眼,“小心被警察叔叔抓個正著。”
他不再言語,將視線放到道路前方,莫惜情松了一口氣,扭頭望向車窗外。
這個城市,還是一如既往地繁華熱鬧。拔地而起的高樓大廈、寬敞平整的道路、街道兩旁隨處可見的花草樹木……比十年前更加漂亮,可是,也已經完全陌生了。
那麽,那個人也該陌生了吧。
*****
到達事先租好的公寓時,已經華燈初上了。在杜展鵬的連連哀歎聲中,兩人花了半個多小時才將所有行李搬上樓,到最後都累得癱倒在地上。
“我從不知道你有搬家的嗜好,”他有氣無力地呻吟,“床單、枕頭、茶杯,居然還帶了一瓶植物油!如果有可能,你是不是打算把床也一起搬過來?”
“就這一次嘛……再說了,這些東西留在那邊也是浪費,能用的就帶過來用嘛。啊,你瞧這個,”莫惜情從大箱子裡翻出一塊切菜板,“我也帶過來了哦,不用再買了。”
他癡呆地盯著她,半天不敢吭聲。
這個女人的勤儉節約,他已經領教了十年。十年啊!真不知道是怎麽過來的。
“好了好了,我請你吃飯,吃大餐。”她趕緊拉著他走出門去,免得又要聽一番關於怎樣享受生活的杜氏理論。
吃完飯,看看時間還早,兩人又開著車,沿著寬敞的道路觀賞城市夜景。
“回來有什麽感覺?”杜展鵬問。
“呃……很陌生。”
“陌生?”他輕笑一聲,“也難怪,你都十年沒有回來了。十年前的江北是什麽樣子,你還記得嗎?”
“應該還有點印象吧。比如左邊那一片大樓,”莫惜情指著車窗外,“以前好像是一塊空地……哦,看那邊的外貿賓館,還在呢,當時可是江北第一高樓。還有那邊……”
看到熟悉的景物,她有些興奮。原來十年時間,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改變了,總還有那麽一個小小的角落,堆放著陳年舊事。
“……從這條街過去,應該就是街心公園,再往左拐,經過一條長長的小巷子,就到了小吃街——”
話語突然頓住。
小吃街。
那是她曾經最愛去的地方。那個貪吃的小姑娘,總是左手一串油炸食物,右手一根玉米棒,啃得津津有味;身後跟著高高大大的跟班,手裡捧著一碗臭豆腐,嘴裡嘟囔個不停,臉上卻帶著寵溺的笑容。
茉莉,茉莉。誰在叫她?
“惜情?”
莫惜情恍惚地回應一聲,扭過頭,正對上杜展鵬深邃的目光。她立即清醒過來,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路邊了。
“我叫了你好幾聲。你在想什麽,想得這麽入神?”他笑。
“我在想……應聘的事情。”
“放心,沒問題的,他要是敢不聘你,”他調皮地眨眨眼,“我就中止與他的合作,看他怎麽辦。”
“你以為是在菜市場買菜啊,”她好笑地瞟他一眼,“想買就買,不想買就走?”
“怕你太緊張,開個玩笑罷了。很晚了,我們回去吧。”
車子重新慢慢啟動,兩個人也沉默下來。隨著車廂的輕微搖晃,莫惜情漸漸感到疲乏,忍不住靠在舒適的座椅上打起盹來。
“你的心裡,到底有誰?”
很輕的一句話在耳邊響起,她猛地睜開雙眼。街邊的路燈被飛快地甩到身後,一道一道陰影投射在杜展鵬的臉上,顯得有些晦澀不明。
“你剛剛……說什麽?”
“沒什麽。”他側過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等會兒就到了,回家再睡。”
她不再言語。
車子停在公寓樓下,莫惜情道聲“晚安”,拎著小包往一樓大廳走去。腳步聲很急地追上來,然後一雙溫暖的手臂圈住她的腰。
“怎麽了?”她扭過身子。
“惜情,”杜展鵬定定地看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輕聲說,“如果累了,就回頭,我一直都在你身邊。”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有多愛——”
她伸手輕輕捂住他的嘴唇,緩緩地點頭。
他輕笑一聲,握住她的手就勢吻了一下,然後低頭尋找到她的唇……莫惜情閉上雙眼,靜靜地承受他的親吻,不熱烈,也不逃離。
“晚安。”微笑著放開手,杜展鵬目送她走進電梯。
隨著電梯門徐徐關上,一聲輕輕的歎息回響在空蕩蕩的大廳。
*****
在家休息了兩天,星期一大清早,莫惜情就起床化好妝,精心挑選了一套漂亮性感的小短裙,拎著小坤包,身姿搖曳地走出家門。
熟悉的黑色奔馳已經停在公寓樓門口,司機呆呆地盯著盛裝打扮的美女,半天沒有吭聲,瞪大眼睛仔細打量她。
“好看嗎?”她拋了一個媚眼。
“你不要穿這麽火辣。”杜展鵬揉揉眉心,狠狠捶了一下方向盤,“我早就告訴過你詹傑是個什麽樣的人,怎麽還穿成這樣?”
“不打扮一下怎麽見人啊。”她打開車門坐進去,不在意地聳聳肩,“哦,我忘了你告訴過我,他不是人,是狼,色狼。”
他啼笑皆非,脫下身上的西裝將她裹成一團,又盯著她看了半晌,才慢慢將車子發動。清晨的空氣很新鮮,莫惜情將車窗打開,迎著習習涼風深深地吸了幾口氣,眼睛盯著路邊的上班人潮出神。
“緊張了?”他騰出一隻手,輕輕握住她的左手。
“沒有,專心開車。”她不動聲色地將手抽出來。
“你穿成這樣,我怎麽專心……”
“討厭啦!”她遞過去一個衛生眼,把身上的外套裹緊了一些。
他忍不住笑出聲來,抬起手摸摸她的長發,將注意力放在前方道路上。路程不遠,一路上兩人說說笑笑,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如果有什麽變故,記得馬上通知我。”將車停在大樓前面,杜展鵬一再叮囑。
莫惜情點點頭,習慣性地將裙子上的小皺褶撣平整,然後才優雅地跨出車門。他追下車將她圈進懷裡,低頭在她臉頰輕吻一下,盯著她的眼睛不肯松手。
“走吧,影響不好。”什麽時候變得這麽粘粘乎乎的?她瞪他一眼。
“小丫頭。”他失笑,依依不舍地坐進車裡,發動車子慢慢離開。
陽光不烈,有柔柔的微風輕撫過臉龐。
莫惜情昂起頭,看向眼前這棟雄偉的建築物。玻璃牆面在太陽的照耀下,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她眯起眼,仔細端詳嵌在牆壁上的一團火紅——
紅葉集團的標志。
今天,她就要踏進這棟大樓,哪怕是深不可測的龍潭虎穴,也要闖一闖。
一輛銀色邁巴赫馳來,悄無聲息地停在她身側。駕駛室的車窗玻璃徐徐落下,一張帶著墨鏡的陽剛臉孔露出來,正對著她的臉。
她微微一怔,似曾相識的感覺突然襲上心頭。
怎麽可能?
甩甩頭,向對方露齒一笑。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棱角分明的薄唇、高挺的鼻梁似刀刻一般,整個人就是一尊雕塑,毫無溫度,冰冷而堅硬。
不理她?
笑容漸漸隱沒,莫惜情無趣地轉過身,踩著幾寸高的高跟鞋,小心翼翼地邁上台階。
身後似乎總有一道目光追隨,像熾熱的火焰,在狠狠灼燒著她的背。她立在旋轉玻璃門前,深吸一口氣,突然轉過身——
沒人。
那輛邁巴赫已經開出老遠,很快就消失了蹤影。
她松了口氣,心底卻像裂開了一道小小的縫,隱隱約約有些疼。久遠的記憶,一點一滴侵蝕整個心房,讓她胸口鈍痛不已……
想什麽呢?莫惜情,那已經是塵封已久的往事,沒人記得。
忍不住將自己狠狠奚落了一番,又從坤包裡掏出小鏡子仔細看了看臉上的妝容,沒發現有任何瑕疵,才帶著完美的笑容走進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