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下午被奇異的消磨了,好在樂少康聽聞妹妹親自來玄武殿尋找自己,當天傍晚便向智醇請假前往雅香苑,與爹爹和想想見面。
當他聽聞想想和爹爹都在聞香亭等他時,樂少康甚是奇怪,為何兩人會到那裡?當他踏入聞香亭,一切都明了了,此刻爹爹正像一尊石像一般端著筆一動不動,想想則坐在案子後面飛快的運筆。瞄到樂少康來此,想想只是簡單的一揮筆:
“那裡有椅子,哥哥先坐一會吧,馬上就好了。”
樂少康深知想想作畫時是很失態並且很失禮的,此時她通常會罵人罵的很投入,今天算是好的,所以他見慣不怪了,只是,那丫頭一向隻畫美男,今天怎麽連爹爹也“有幸”登上她的本子了?雖然心裡疑惑,不過聰明人是不會在這種時候打擾想想的,他亦不例外。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樂老爺的敬業精神給樂少康無形的上了一堂課,姿勢是很累人的,可是整個作畫過程中,樂老爺紋絲未動,連想想都暗暗驚歎:“他要是年輕個五十歲,我就想辦法把他捧紅,做一線模特。能生出樂少康那樣的兒子,估計乾爹年輕時也是一表人才……所以說歲月是摧殘人的罪魁禍首,當年的帥哥,已經變成陰險而且小氣的嘮叨老頭了。”
“好了,完成!”想想一丟炭條,拍了拍手,這是她的習慣動作,只是每次丟出去的炭條還要自己撿回來,這一點,她似乎是不會長記性了。
想想提起本子,把畫像給乾爹看,樂老爺一生畫別人,還從來沒有人畫過自己,看到自己成為平面的圖案烙在紙上,樂老爺竟然有種新奇感。“很英武啊……”
“爹爹,誇自己時,不要那麽直接。”想想苦笑著將本子往前翻,樂少康卻想到一個問題:
“想想,聽聞你的這個本子裡畫的男子,是生的越好看,就排的越靠前,這是真的嗎?”
“是……”剛說完,想想就後悔了,她有點心虛的看向樂老爺,乾爹的臉色已經很奇怪了,他一言不發的盯著想想,沉默了許久,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樂老爺的身板注定他會選擇第一個。
“想想——你給我解釋清楚,為什麽我是最後一頁?”如果真的有“獅子吼”這門功夫,樂老爺當真已經無師自通,爐火純青了。
“爹爹,您怎麽會喜歡自己和一群黃毛小子相提並論呢,你的淵博的學識豈是他們能夠相提並論的,雖然說長得好看的排在前面,可是越是有內涵的就越靠後面,想想心中,爹爹是最有才華的男人,當然要排在最後了。”想想的冷汗順著發際偷偷流下,蒸發……樂少康,你好死不死的提這茬幹什麽……我只是想回了自己的世界,也能有個爹爹的畫像用來“緬懷”。
先說好,不是她不孝,到了那個時代,眼前的幾位可就是作古百年的歷史人物了。用“緬懷”是不足為過的。
樂老爺顯然滿臉的不相信,他斜瞄了一眼想想手上的本子,一甩手下樓了。樂少康剛要追出去,卻被想想叫住:
“哥哥……小妹想要哥哥的畫像。”她兩眼水汪汪的望著樂少康,仿佛正迫切的企及和期望,弄得本想推脫的樂少康硬是沒張開嘴,並且乖乖的受了想想的擺布。當想想惡霸一般的對他猛吼了幾柱香以後,樂少康懷著“長久受病痛折磨的人終於見到閻王”的解脫的心情逃出了聞香亭,他超級討厭那種感覺——被美麗的女人吼,卻絲毫無法反抗。
想想懷揣戰利品,準備回去養精蓄銳,因為明日就是“約定”的期限,她根本不打算對龍縈用速寫,她要畫足他的每一根頭髮。
驟然,想想的思緒如斷弦的琴,沒有了延續,她踏出聞香亭的腳觸電一般的縮了回來,已經不早了,為什麽有男人駐立在雅香苑?而且還頂著那張讓她獸性大發想衝上去抓花的臉。
龍縈在看誰?想想借著黑暗,偷偷的轉移到了對面的芭蕉樹下,似乎……他在看“玉蘭”的房間……想想微微抽動了一下嘴角,那是她問人家小主借來的房間,盡管人家哭著說不想借。現在,房間裡的當然是那位小主。
想想探出頭,可以清晰的看到小主的影子,她在辛苦的練習跳舞。想想差點拍手叫好,真是歪打正著,龍縈八成認為裡面的正是玉蘭吧。
窗上的影子婀娜的搖曳著,一遍一遍重複著生澀的段落,單純卻含情脈脈。龍縈靜靜的看著那纖細的身影,他已經確信,玉蘭並不是排斥皇宮,那確實只是欲擒故縱的把戲……可是,如果是她,龍縈可以考慮上鉤一次。
龍縈已經站了許久,那舞步,他也已經記了大半,他有點期待,這個女子真正面對自己時,將會用怎樣的表情來演繹這個講述愛情神話的“柳蔓生姿”。她,真的喜歡朕嗎?如果,朕一無所有,她還願意為朕而舞嗎?
龍縈低頭暗自自嘲,朕是皇帝,早晚會像所有的統治者一樣被歲月浸泡的腐朽下去,所以,不要追究所有的事情,我只要全心全意的愛她,她不會辜負朕的,但願如此……
想想心裡直犯嘀咕,這家夥還不走,我的腿都蹲麻了,他警覺得很,外一給他發現“玉蘭”在這裡,那一切都穿幫了。
龍縈回憶起那天,玉蘭闖入王爺府,戲弄了智醇不說,還假哭指控智醇試圖非禮她,最後竟然打算翻牆而出,她並不是個足不出戶的大小姐,而是有樂趣有膽量的女人,與她在一起也許一生都不會無聊。不經意的,龍縈臉上漾起一抹溫柔的笑,夾著淡淡的憂鬱。
一晃,想想那白的掉粉的臉出現在龍縈面前,龍縈一怔,然後微微的但是有力的搖搖頭,想要甩掉什麽一般,為何那女人會在這個時候插進來,真是離譜。說起來,她似乎決意要走了,她真的是仙女嗎?
“她走了,朕要到何處去找人拌嘴……
何時,我已經如此依賴那個女人了……如果她是男人,朕就算遭人唾罵,也要淨了他的身,封她個公公總管,要他陪在朕的身邊。可惜……
神仙有神仙的生活,我還是安分的做一個凡人吧,過了明天,朕的后宮就要多一張面孔了,希望她不會讓朕失望。“
龍縈微微抬眼,看了一眼那努力的身影,輕歎了一口氣,寧心屏息,一個足下用力,整個人飛身上簷,消失在夜幕中。
想想扯著芭蕉葉子站起身,萬針刺身的痛苦令她忍不住出聲:“哎呦,好難受啊,這個家夥一定是神派來玩我的,總是害得我狼狽不堪。”
想想一瘸一拐而且極為遲緩的走回別院,精明如她,怎麽會不懂龍縈為何而來。想想不願意欺騙自己,她知道,龍縈已經選定了“玉蘭”做皇后,想到這裡,她還亂激動的,只是,龍縈的心並沒有完全放在玉蘭身上,他的愛從來不曾表露過,也許,他的心裡面已經被誰填的滿滿的了。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她一定要在選妃大典之前離開這裡,第一,她絕不能留下為後,龍縈不愛她;第二,她絕不能死在這裡;第三,她……就是入了地獄,也不想見到他對她懷著憤恨的眼神,她犯了超級欺君之罪,這是不爭的事實,所以,想想要在一切真相大白之前,逃掉。
接下來的十二個時辰,想想都不知道是怎麽熬過來的,一整天的大雨清洗了這個久遠的世界,想想等候的閃電卻始終未曾出現,傍晚,雨小了些,天色還沒有暗下來,她卻已經“毀容”完畢,夾著帥哥排行榜,提著她的穿梭工具——那隻華美的蝴蝶風箏等候在禦書房門外。
她只是舉著傘靜靜的佇立著,今天她沒有情緒,這最後的時間,她想和他和平的度過。
賈公公出來見到想想,嚇了一跳,他知道陛下和她今天有約,可是她來得太早了,按照慣例,他應該對想想視而不見,一直到了約定的時間,再通報進去。賈公公瞄了她幾眼,她今日安靜的太不正常了,反而令人覺得不舒服……甚至覺得她楚楚可憐。
思慮再三,賈公公用鼻孔歎了一口氣,退回了禦書房,關上了半掩的窗,多燃了兩盞宮燈,然後悄悄湊到皇上耳邊,低聲耳語:
“陛下,想想已經來了。”
龍縈被奏折困擾著,情緒不佳的抬起頭,賈公公即刻後悔了,外一陛下怒了,恐怕還會牽連想想。
“讓她進來……她在雨裡淋著?”他有點疲倦的丟開奏折。
賈公公沒有料到皇上會問這個:“呃……她打著傘。”
龍縈的眉頭即刻攏緊了:“她是不是很閑啊?提前這麽早跑來做什麽,難道她看不到外面下著雨?”
“老奴認為……她看到了。”陛下究竟是什麽意思?
龍縈怔怔的望著賈公公,無奈的歎氣:“唉……朕有時候拿你很沒辦法啊,快點叫她進來吧,外一生了病倒在禦書房門口,那成了什麽樣子,她臉上的粉要是再被雨弄糊一些,不曉得要嚇壞我多少官兵。”
“陛下……你今天很開心嗎?”他今天的話很多,而且大半是廢話,剛淋了雨,怎麽會馬上病倒。
“怎麽會,朕都快被這奏折煩死了,快去吧。”
“老奴遵旨。”
……
想想終於如願的坐在了龍縈對面,她的呼吸甚至有些紊亂,也許是她等了太久,做了太多,夙願終於達成之時,她卻滿心失落。
眼淚從臉上滑過,落在手背上,想想卻完全不在意,手中的筆慎重的移動著。龍縈驟然看到她哭了,不禁欲起身問原因。
“不要動……拜托了。”
想想淡淡的阻止龍縈,眼裡的淚依然在滾落,她沒有表情,卻依然看的龍縈心痛,為什麽……她就像一團謎,從哪裡來,到哪裡去,為何要我的畫像……為什麽哭,一切的一切,他都一無所知。
多完美的人啊……想想在心中暗歎,似乎還聽得到自己的回聲,想想一點一點勾畫出龍縈筆直的眉毛,烏黑如夜幕般的眼睛,有魔力似的長長的睫毛,有點薄的唇隱在鼻尖的影子裡,燭光搖曳,若隱若現,他的臉素淨的令人著迷,連一顆微小的痣都沒有。
想想的眼睛攝人心魄一般落在龍縈的臉上,她專注的令他不期然的緊張起來,這女人仿佛看到了他的靈魂裡,被奇怪的色彩裝點著的輪廓中,是一個黑亮似水的瞳孔,瞳孔張得大大的,深不見底,完全吸取了龍縈的心智。
被這樣的眼睛看,人,會出現錯覺,會自負的認為她愛上了自己,深愛著,無法自拔,而你,則無法拒絕,無法言語,只能靜靜的等待著她的饒恕和釋放。
龍縈的心發狂的跳著,這感覺好熟悉卻好遙遠。他記得自己撩開柳枝時,水面上那張精靈般的面孔,漲紅了羞澀,毫無遮掩的呵斥聲。不一樣,和眼前的人不一樣。
想想的手纖細而靈活,龍縈望著那雪白的手腕,回想起那時手中握住的柔滑,他不能自已的摩挲著的那隻手, 一起繪出的畫……不一樣,和眼前的人不一樣。
可是,這心跳的感覺,毫無疑問,是一模一樣的,他愛上了想想?!他忘記了她?!會嗎?不可能的。
龍縈失神的起身,想想再次抬起頭時,龍縈已經赫然近在咫尺,她來不及講話,龍縈便攫住了她的下巴。
“幹什麽?”想想有點訝異的問。
龍縈方驚醒,自己在幹什麽……他伸手擦去殘留在想想臉上的淚:
“不要哭,我會坐不住的。”
“……好曖昧的說辭啊,皇上!”想想挑起一彎笑,迎著話鋒頂了上去。
龍縈也淺淺一笑:“開什麽玩笑,你這樹妖。”他放開了她,乖乖的回到長椅上,想想沒有反駁他,只是報以微笑,表示默認了他的玩笑,繼續手裡的描繪。
一切按照先前仿佛都沒有太多改變,可是,氣氛卻已經完全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