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西雨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門外那片黑壓壓的人群代表著什麽,他隻想離開這裡,遠遠的,一個人走開。
他的身體搖晃著,步履不穩地越過了警衛圍起來的人牆。
灼亮的鎂光燈在刹那間開始不停閃爍,讓他的眼前空茫一片。
他的眼神幽深空洞,意識仿佛已經從身體中抽離了。
遙遠的,有很多仿佛是找到獵物般興奮的音調傳了過來,那樣刺耳嘈雜的聲音。
“是West!快點截住他——”
“你對於伊貝茗的突然回國有什麽看法?”
“Way會重組嗎?East到底是誰?”
“伊貝茗對於你們的戀情並沒有直接回應,但似乎在暗示你的變心,你們之間有第三者嗎?”
警衛努力將宿西雨保護在中間的位置,可是記者們的瘋狂,仍讓場面混亂不堪。
他麻木地被推搡著,頭部,肩膀,胸口,身體的各個部位都不斷地遭到撞擊。
可是,卻一點疼痛都感覺不到。
耳邊忽遠忽近的聲波,不真實的在腦海中回響,反覆被提到的兩個名字,毒蛇般的糾纏在心上。
East,伊貝茗。
他的頭徒然一陣抽痛。
甜膩的血腥氣在胸口翻湧,他痛苦地閉上了眼睛,他不要,不要再聽到這兩個名字!
勉強保護著宿西雨的警衛圈,渺小的仿佛一葉孤單沉浮在驚濤駭浪中的小舟。
如此脆弱。
一個扛著攝象機的記者,仿佛也不堪忍受這樣的擁擠,沉重的機器,在宿西雨經過的那一刻,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
他的眼神卻依舊遙遠的那樣恍惚。
似乎根本沒有意識到突如其來的危險。
直到一個熟悉的影子,毫不遲疑地擋在了他的面前。
砰一聲巨響,一片異常絢爛的血花,在他徒然收縮的瞳孔中,猛烈綻放。
尖叫聲瞬間此起彼伏。
“我一直,沒有忘記過……”北晨瑾的唇邊,揚起了一抹透明虛無的微笑,濃密的睫毛慢慢垂下,仿佛緩緩死去的蝶,最後一次,無力地垂下羽翼。
他下意識地伸手拉住他。
就像他們第一次見面時,他毫不猶豫地伸手拉住那個蒼白消瘦的小孩子一樣。
……
“我隻警告一次,以後不許你們再欺負他!”
非常稚嫩的童聲,卻氣勢十足,小男孩帥帥地抱起胳膊,英氣的小小面孔上,是一片堅決的維護。
“如果誰再敢打北晨瑾,我會十倍的替他要回來!”
……
血腥的味道,讓他的眼前模糊一片,少年安靜晶瑩的面容,和另一個倒在他懷裡的人影重疊在了一起,色澤淒豔的溫熱液體,在他的掌心肆意蔓延。
他在心底無聲的瘋狂呐喊——
我告訴你,我們的帳還沒算清……你別想……別想就這麽死掉!
醫院。
雪白的牆壁,反射出冰冷的灼白燈光,消毒水刺鼻的氣味充斥著醫院裡的每一個空間。這一直是千沫熟悉的味道,熟悉到令她恐懼。
宋希雅和宿西雨就坐在她的身邊,她卻始終沒有抬起過眼睛,背脊的線條僵硬成了一根緊繃的弦,沒有血色的唇抿得很緊,泛起一片淡淡的青紫色。
“你恨我,是嗎?”宿西雨扯動了一下唇角,牽強的笑容,古怪異常,“你一定覺得該受傷的是我吧!”
她沉默了一下。
“沒有。”
視線直直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她的聲音卻平靜的出奇,“我只是在想,如果我可以在他之前擋住你,就好了。”
他震動了一下,垂下了眼簾,幽黑睫毛遮掩住了的眼睛,看不清表情。
“撒謊。”他輕輕地說道,可是有了一絲梗塞的聲音,在微微顫抖著。
千沫淡淡一笑,沉靜的眼眸,靜漠如水。
“誰是病人的家屬?”從急診室內匆忙走出來的護士問道,目光在他們的身上來回流轉。
“他……他的家人還沒有到。”宋希雅急忙站了起來,神色焦灼,“那個孩子受傷嚴重嗎?”
“縫了針,已經沒大礙了,”護士回答道,“不過失血過多,需要輸血,你們中間,有人是B型血嗎?”
葉千沫站了起來。
“我是B型血。”
“可是你……”護士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下這個纖瘦蒼白的女孩子,有些猶豫,“你的體重應該不夠標準吧,最好還是不要……”
“我很重,一定已經超過了90斤,”她烏黑的眼珠亮的驚人,靈秀白皙的臉龐上,綻放出一股寧靜決然的神氣。
“請抽我的血給他!”
北晨瑾,我說過,這一次,換我給你力量,我不會,再讓你孤單一個人!
他覺得很冷。
深深的黑暗,仿佛擴散到了世界的盡頭,絕望蔓延著,無邊無際。
他在那片混沌中摸索著,跌跌撞撞,可是不論怎麽努力地奔跑,也終究看不到一絲光亮。
是不是就像在黑夜中長大的植物,永遠也擺脫不掉陰暗一樣?
不配見到陽光,不配得到溫暖。
即使曾經有好幾雙稚嫩的小手,那樣堅決的同時拉住了他,帶他遠遠離開了那片可怕的陰仄。
那是他第一次獲得的溫暖……他多想,多想可以永遠抓住……
可是最後,他們終於還是一個又一個的,放開了他的手……
黑暗中長大的孩子,永遠只是一個人啊。
就這樣吧。
他苦澀的對著自己微笑。
就讓自己淪陷在無邊的黑暗中吧。
不要再天真的去期待了。
只要沒有期待,就不會,再感覺到痛苦了吧……
一股暖流,在他被黑暗吞噬前滑入了身體,像明媚的陽光,帶著溫暖寧靜的味道,緩慢的,從手臂的一端,蔓延到了全身的每一個細胞。
“葉千沫!”
有個聲音在耳邊大聲地叫著這個名字,一道絢亮的光芒,在瞬間劃破了北晨瑾眼前濃鬱的黑色。
這個名字就像一束陽光,唯一一束,願意照耀進他陰暗世界裡的陽光。
慢慢睜開眼睛。
那雙清澈的瞳仁,乾淨的仿佛初綻海棠,一片瑩白的明亮。
他微微偏過了頭。
那個女孩就躺在相隔不遠的病床上,陽光像一層薄薄的霧,灑在她蒼白如紙的臉龐上,她的肌膚恍若透明,整個人也像是透明的,輕盈的仿佛沉睡中的精靈,隨時都會消失不見。
她濃密的睫毛微微抖動,如蝶翼輕顫。
終於,那道烏黑的弧度,緩慢揚起。
他看著她。
她同樣看著他。
虛弱的笑意浮現在她的唇邊,千沫的嘴唇動了動,聲音很微弱,似乎說了句什麽。
“她剛才昏了過去,她的身體根本不允許……給你的血……”
一邊的護士低聲說道,表情很動容,這個女孩的心地真好,她明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並不好,卻還是毫不猶豫的這麽做了。
捐獻的血,即使對於一個健康的人,也是相當吃力的。
北晨瑾的眼睛裡,彌漫起了淡淡的迷惑和震動。
他想到她被燙傷的手,想到她那樣堅決的說相信他不會傷害任何人,他不懂,是什麽力量讓這個陌生的女孩, 這樣毫不遲疑的選擇幫助他?
在學校裡,所有人都像躲避瘟疫一樣的躲避著他啊。
插在手臂上的管子,輸送著暖暖的玫瑰色液體,像是把新的生命注入了他的身體中,這樣仿佛重生的感覺……真的很溫暖啊……
美好的,讓人眷戀的溫暖……
宿西雨站在病房的門外。
陽光斜斜的從窗外照耀進來,清澈的光線流瀉,勾勒出了他俊美桀驁的身影,淡淡的陰影鋪展在地面上,他沉默的僵硬著,一動不動的保持著同一個姿勢。
他們沒有看到他,彼此的瞳仁中,隻輝映出彼此的影子。
“不進去嗎?”宋希雅輕聲問道,心中卻暗暗歎息,這兩個少年之間的鬱結,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化開?
“裡面……太擠了。”他慢慢垂下頭,古怪地笑了笑,幽黑的眸子,仿佛暗夜中的森林,深的看不到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