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肯車在空曠的公路上飛馳。
遠處螢火般飛舞的朦朧燈光,在車內搖曳出忽明忽暗的光影。
葉千沫靜默著,幽長的睫毛,微微低垂。
車窗內外,同樣是一片讓人窒息的寂靜。
這樣的沉寂,從他們離開墓園開始,持續到現在。
突然。
周圍毫無預兆的陷入了一片黑暗,林肯車緩緩停在了伸手不見五指的公路旁。
熄火了?宿西雨一皺眉,剛想要下車查看,葉千沫卻徒然發出了一聲充滿恐懼的尖叫——
“開燈!開燈啊!”
“你怕黑?”他一怔,伸手想要打開了車內的照明燈,可是,燈沒有亮。
這似乎更加刺激了她的恐懼,她驚慌失措地抱緊著自己的肩膀,抖的那樣厲害,就像個找不到家的小女孩,無助惶恐到了極限。
“怎麽辦……我又看不到了……我要怎麽辦……”
這次還有誰能救她……還有誰可以帶她逃開黑暗……
“不要怕,”宿西雨很快摸索著解開了她的安全帶,他迅速抱住了她不停顫栗的身體,用力將她摟進懷裡,“有我在,不要怕……”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這個樣子,驚恐的仿佛世界末日。
她的顫抖就像刀,竟可以如此輕易的讓他疼痛。
葉千沫瑟縮著,嗚咽著,眼睛徒勞地睜的很大,可是彌漫在瞳孔中的,卻還是一片讓人絕望的黑暗。
絕望的想哭,可是卻一滴眼淚都不敢流下來。
不能哭,不許哭,不可以哭。醫生是這樣告誡她的。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有多需要保護。所以,不哭。不哭。絕對不準哭。
她很聽話,手術後幾乎再也沒有哭過,可是聽話又有什麽用,她還是什麽都看不見了!
“沒用的沒用的沒用的!”她絕望地痛喊著,誰在都是沒用的!她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她在他的懷裡無望地掙扎,仿佛瀕死的小動物那樣狂亂,宿西雨的手臂緊緊箍著她,下巴卻溫柔地摩挲過她的前額。
“噓——聽我的話,把眼睛閉上,”他感覺的到她的僵硬,於是開始慢慢輕撫著她繃緊的背脊,“不要怕……千沫……一切有我……別怕……”
男孩的懷中有著恍若陽光一樣暖暖的溫度,他的心跳聲如此有力,讓人心安。
葉千沫不由自主的安靜了下來。
疲累而機械地閉上了眼睛,黑暗頓時猶如深沉的海,在一片無聲中的等待中,緩緩漲潮蔓延開。
“以後害怕的時候,就數一二三,當你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恐懼就會不見了。”
“相信我,”他在她的耳邊輕喃,聲音低緩卻有著奇異的安撫力量,“你不會看不見的。”
真的嗎?
上帝還沒有收回他的恩賜嗎?
她的手指下意識地糾緊著他的風衣,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抓住的希望,一旦放開,就會破碎的希望。
“一。”
她的嘴唇輕顫。
“二。”
幽黑纖長的睫毛,緊張的微微抖動。
“……三!”
鼓起勇氣,她猛地睜開了眼睛。
兩點微弱的光亮,在她清澈的瞳仁中,歡快跳躍。
宿西雨的掌心,托著兩枚細鑽耳釘,它們在三秒鍾前還被黑發遮蔽著,停留在他的左耳上。
鑽石璀璨的光芒,即使在無邊的黑暗中,也無法被掩藏。
千沫始終繃緊的身體,終於在那一瞬間放松了下來,她看到了光!她沒有失明,她的眼睛還是好好的!
“你看,我沒有騙你吧!”
他的笑聲帶著貫有的小小得意,讓慢慢冷靜下來的葉千沫突然意識到,自己和他的姿勢有多曖昧。
她頓時有些尷尬。
想要拉開距離,卻感覺到他沒有放開手的意思。
“葉千沫,你想吃霸王餐嗎?”看到她愣愣的樣子,他非常趁火打劫地說道,“我剛才好歹也是安慰了你,所以你現在多少應該付一點報酬啊,對不對?”
故意收緊了手臂,讓她毫無辦法的更加靠近他,他勾起的薄唇,笑得有一絲邪氣,“嗯,讓我想想……一個怎麽樣?”
話音剛落,大驚失色的葉千沫已經毫不猶豫的把拳頭賞到了他的臉上。
“靠!你居然真的打啊!”宿西雨忿忿地大叫,“你難道不知道偶像模特的臉很重要嗎?”
“讓你下次再胡說八道!”她飛快地退回到旁邊的座位上,理直氣壯的口氣。
“下次我當然不會再說,”他修長的眉眼微微一眯,用很邪惡的表情壞笑道,“如果以後我想吻你,絕對會直接行動了!幹嘛還多此一舉的征求你意見被你打啊!”
踢!
手機跟著飛到他的俊臉上。
“你趕快叫拖車來處理啦!”
“你也恢復的太快了吧……”他鬱悶的開始撥電話,她現在可以精神很好的和他玩PK了,哪裡還有一點怕黑的樣子?
她沉默了一下。
剛才明快的笑容慢慢斂去。
“其實要謝謝你……宿西雨……”她微微垂下頭,輕聲說道,“剛才如果沒有你,我真的不知道要怎麽辦……”
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黑暗中冰冷的空氣,她澄澈的眼眸,頃刻被一層濃鬱的憂傷覆蓋。
“我曾經失明過,在十二歲的那一年,所以從那以後,即使是睡覺,我都會開著燈……”
她的聲音很安靜,安靜的就仿佛在說別人的故事。
“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病,一些特殊的病毒潛伏在你的身體裡,它們會隨時破壞你的感官功能神經,讓你失明,失聰,或許失去嗅覺,味覺……我一生下來就有這種病,為了防止惡化,所以小時候,經常都需要住院接受觀察……可即使控制的很好,那些病毒還是在我十二歲的時候,發生了第一次病變……”
“不知道算不算幸運,它們沒有影響到我的視覺神經,但是感染了我的眼角膜,所以,我瞎了……就在一個很普通的早晨,我睜開眼睛,卻發現,天再也不會亮了……”
她慢慢地用手捂住眼睛,語調輕緩低沉,低的就像在自語。
“你知道嗎?那種感覺有多可怕……熟悉的一切全都消失了,無論我怎麽用力的去‘看’,眼前卻還是只有一片未知的黑色……可能因為爸爸是醫生的關系,很快就找到了眼角膜的捐獻者,所以,我才得到了一次重新看到陽光的機會……”
“那個時候,如果不是因為有一個和他定下的約定支撐著我,如果沒有那把琴一直陪伴著黑暗中的我,我大概早就放棄自己了……”
那個時候,唯一會出現在她黑暗夢境中的光亮,就是當她第一次見到北晨瑾時,在他指尖閃爍的星芒。
那曾給過她多大的希望。
苦澀地笑了笑,葉千沫幽長濃密的睫毛,慢慢揚起。
“所以,我沒有那麽多時間去做柯南,我沒有時間,再去為過去的事情挖掘真相……我常想,自己或許是不該用那個眼角膜的,因為病變不知道會在什麽時候奪走一切……可是我很貪心,總是希望,可以看到以後每一天的太陽……”
他震驚的指尖冰涼。
似乎怎麽都無法把這種近乎絕症的疾病,和那個笑顏明亮的女孩聯系到一起。
她會隨時失明失聰,失去一切感覺嗎?
那樣漂亮的眼睛,隨時都有可能看不見嗎?
上帝會放過她嗎?會讓那樣殘酷的命運,再次重演嗎?
沉寂良久。
宿西雨默默地轉過了頭。
他知道,其實自己也很貪心。
他故意把她帶到這裡來,故意讓她知曉一切,他知道她會震驚的。 那麽他的潛意識裡,是不是也同樣希望,她會因為聽到這些而離開北晨瑾呢?
但是剛才看到她眼中的執著,他突然在瞬間明白了什麽。
她說,她沒有時間去做柯南了。
但他有時間,去為她展開守護的羽翼。
所以,他想守護她,就像她想守護另一個人那樣的守護她。
固執的,飛蛾撲火般的,癡傻。
“如果你偶爾回頭。”他望向她的眼睛,那裡面氤氳出的深邃情感,濃鬱永恆的仿佛直抵天堂,讓她無力直視,“那麽葉千沫,我永遠會在這裡。”
在你害怕的時候。當他沒有在你身邊的時候。
那麽,我會在這裡。
陪你默數。
一、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