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一條青色的人影高踞山頭,眼光緩緩的巡視著無邊無際的大地。
“他”胯下是四肢矯健的駿馬,一身青甲戰袍,身形削瘦,凜凜英姿中帶著一般武將少見的纖柔。當他轉頭環視四方時,頭上的銀鳶盔在夕暉映照下閃過一抹燦目銀光。
而在不遠處的山坳裡,隱伏著兩騎人影,正低頭竊竊私語。
“他奶奶的,這回一定要宰了這臭小子!”一名糾髯大漢緊盯著山頂上的人影,說話時牙齒咬得格格作響,仿佛有不共戴天之仇。
“好不容易逮到他出來巡視,咱們一起上,把他的頭割了回去做燈籠。”另一名漢子以衣角抹了抹手中的大斧,語帶興奮的說道。
這兩名大漢就是乃蠻族的族長烏都霸,以及他的副手呼呼的,他們已經在此地埋伏了三日三夜,等的就是那名青甲武將落單的時候,好一擁而上,把他作掉。
而此時高踞山頭的西陵武將,不知是否湊巧,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勾起自信的笑。
“對付這奸猾的小子,不必講啥一對一的英雄氣概。”烏都霸咬牙切齒的說道。
這名讓他恨得牙癢癢的青年將軍,正是著名的武將西陵紫龍。
話說三個月前,西陵國舉兵來犯,烏都霸一聽說領兵前來的是個年僅二十的青年將軍,忍不住“哈、哈、哈”的大笑,說“西陵國沒人了嗎?居然派個乳臭未乾的小子來。”輕蔑之意,溢於言表。
不料,這“乳臭未乾的小子”,以一支僅五千人的軍隊,今天奇襲掃去他一萬,明天劫營踹去他八千,以寡擊眾,聲東擊西,三個月下來,打得他堂堂三萬大軍至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五十人,落到個狼狽不堪的地步,叫他怎能不氣呢?
“族長,下來了,下來了!”呼呼的突然大嚷大叫起來。
“你找死啊!”烏都霸轉過頭來斥罵。“叫那麽大聲也不怕被人發現。”
“西陵紫龍下山來了!”
烏都霸一聽,雙目圓睜,雷吼道“西陵紫龍,你受死吧!”立即提鞭拍馬,衝了出去,呼呼的則跟在他後面,揮舞著板斧上前。
青驕馬上正是一身青甲的西陵紫龍,銀鳶盔遮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一雙清湛眼眸。他眼角捕捉到烏、呼兩人從山邊小徑斜衝出來,唇角戲謔的勾起,反手從馬鞭中抽出一對銀戟。
隻聽見當、當兩聲,分毫不差的,他左手戟擋住了鞭,右手戟架住了大斧,輕松的說道“兩位敢情是來投降的麽?”
“降你個頭!”烏都霸聞言大怒,舉起鞭來,照頭就打。“你這臭小子,老子我三萬勇士讓你打得七零八落,無顏回鄉……”
烏都霸手中長鞭颼颼作響,口中不住的怒罵首。
只見西陵紫龍在馬上輕巧的左閃右側,猶好整以暇的說道
“嘖嘖,三萬還剩五十,你算本事的了,烏日國五萬士兵讓本將軍打得只剩族長父子兩人落荒而逃。”
“臭小子……”烏都霸聽了越加火大,發起性來了,手中長鞭如狂風疾雨般的往他身上招呼過去。
“好鞭法,果然不愧是乃蠻族的第一勇士。”他嘖嘖讚道,不再閃躲,手中兩支銀戟舞動。
只見一片銀光揮灑了開來,前架後擋,左突右刺,快捷中不失法度,顯然出自高人調教。烏都霸長鞭雖然凶猛厲害,卻絲毫近不了他身邊五尺之內,不一會兒,就氣喘籲籲了。
呼呼的在後面探頭張望著,胯下坐騎不安的左右踩踏,一直想要找個空隙衝進去,從背後一斧把那“臭小子”砍死。卻見他兩支戟上下飛舞,猶如銀龍環身,令人眼花繚亂,板斧舉在半空中,遲遲不敢出手,怕錯砍傷了主子。
兩人再戰十余回合,只見西陵紫龍虛晃一招,右手佯攻,左手戟從底下抽了出來,往前一打,烏都霸大叫一聲,仰面跌下馬來。
烏都霸低頭一瞧,胸前的護甲已被打得粉碎,心下不禁駭然!原來這“臭小子”不但詭計多端,武功也不含糊。
西陵紫龍勒馬,居高臨下睨著烏都霸,面盔下的秀美薄唇彎起,輕笑道“服不服我這個臭小子啊?”
烏都霸正待大罵,突然後頭一聲大喝,原來是呼呼的舉著板斧從後面砍來。
西陵紫龍回身,反手一檔,架住了偷襲的板斧,地上的烏都霸見機不可失,跳起身來,一把抓住了青驕馬的轡頭,用力一拽,叫道
“下馬吧!”
被這麽大力一扯,西陵紫龍不由自主的跌下馬來,烏都霸眼尖手快固手一伸,抓住了他的腰帶,一把拉了過來。
“哎呀,好大的蠻力,我今天真是開了眼界了。”落入敵手,凶險異常,西陵紫龍仍輕松的說著笑話。
“等一下將你抽筋剝骨,瞧你還笑不笑得出來!”烏都霸惡狠狠的說道,然後將他身子提了起來,但覺手上輕盈,心下詫異,忍不住說道
“你這小子吃羽毛長大的麽?輕得像隻小鳥似的!”
隻聽見西陵紫龍笑道“不是羽毛,本將軍是吃花椰菜長大的……”話未了,左手疾出,抓中烏都霸的手腕穴道。
這一抓是極精妙的擒拿,就連武林高手也未必躲得掉。烏都霸手上吃痛,立即放了開來,西陵紫龍趁勢一滾閃開,未料烏都霸不甘的一掙一拉,竟將他頭上的銀鳶盔給扯落了。
“臭……”烏都霸手上疼得厲害,張口欲罵,猛然看見那銀鳶下的面容,不禁愣在當場,“小子”兩字再也罵不出口了。
“怎麽,不打了?”輕盈的笑聲響起,此時站在這乃蠻大漢眼前的,是一名身穿戰袍的女子,烏黑長發披肩而下,遮蓋住了戰袍下略微隆起的胸部。
但見她秀眉薄唇,容貌端正,雖非清麗絕色的美女,但那雙湛然瑩亮的眼眸,以及眉宇間的不羈英氣,使她渾身散發著不同於尋常女子的英武氣息。而近看之下,那一身的青衣滾銀邊戰袍,更無可置疑的說明了她的身份。
全西陵國隻有兩名武將的戰袍上鑲著銀邊,一為紫袍,一為青衣,這兩人名為父女,且同是令敵國聞之喪膽的人物。
“你、你、你……”烏都霸張大了嘴,手指著女子,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怎樣?”女子彎身拾起了掉在地上的頭盔,輕笑道。
烏都霸大舌了半天,好不容易擠出話來“你就是紫龍?”
接著自覺此言簡直就是廢話,這女子和他打了半天,不是紫龍是誰?便改口說“你叫紫龍?西陵紫龍就是你?”
女子聞言,秀眉高挑,道“女人不能叫紫龍麽?”
烏都霸嘟嚷道“女人根本就不能上戰場。”唉,他不但戰敗,還是被一個女人打敗,真是悲慘到底了。
她聽了一笑,說“你不知西陵女子的厲害。”手一招,只見大石後、樹林裡,湧出了許許多多身穿西陵服色的士兵,將兩人團團圍住。
“奸許的臭小子,原來你早知我們埋伏在此!”烏都霸忍不住罵道,雖然明知對方早就不是“臭小子”,卻一時改不了口。
“那根本就稱不上是埋伏,稍微有點眼力的小兵都看得到。”她雙手環胸,神態輕松的說道。
“你――”烏都霸氣得七竅生煙,卻是受製於人,毫無辦法。
“看在你是第一個扯落我頭盔的人,告訴你個秘密。”她故意壓低了聲音,俯在烏都霸耳邊說道“本將軍的名字呵,那個龍字其實不是龍鳳的龍,而是玲瓏的瓏,玲瓏美玉燦生光,知道嗎?”
“光你個狗頭!趕快把老子給放了,再來大戰三百回合!臭娘們!”烏都霸不甘心的哇哇大叫。
聽見“臭娘們”三字,紫瓏,亦即風靜海一手調教出來的西陵紫龍,水眸一閃,朱唇微彎,綻出足以令男女皆心動的微笑,說道
“衝著你這句臭娘們,本將軍決定在押你回朝之前,先賞賜你一頓排頭。”
她轉頭下令“校尉,把這兩個蠻子拖下去重打一百下殺威棍。”
“死娘們!你敢……”
“再加一百下。”
烏都霸聽了大叫“我是乃蠻的勇士,你不能如此對待我……”話未說完,已被西陵士兵翻捆在地,一下一下的打起來了。
“勇士就要禁得起打,怎麽叫得那麽大聲?”聽著殺豬般的慘叫聲,她笑說道。纖手整了整長發,正要戴上銀鳶盔,一名小兵走上前來,雙手捧著一封淡紫色的信箋,恭敬說道
“將軍,您的信,從京城快馬送來的。”
她伸手接過,緩緩將信箋打開,素雅的信紙上飄出一股清淡氣味,上頭寫著俊逸的墨跡
伊人不知北風寒,橫戈上馬笑虜孱,東華門外露痕多,宮廷畫角喚人歸。
信箋的右下角印著一尾四爪銀龍,她讀了不覺笑道“碌募一錚擲創呶一厝チ恕!奔純套硐鋁
“眾軍,準備班師回朝!”
騎在馬上,兩旁繡著“西陵紫龍”的大旗迎風咧咧作響,後頭跟著的是大隊士兵。她望著前方回鄉的路,自言自語道
“已經一年沒回京城了啊,真不想回去那無聊討厭的地方, 若不是為了他……”她唇畔泛起瀟灑不馴卻又無限溫柔的笑意。
半個月後。
西陵皇宮的禦花園內,觥籌交錯,熱鬧非凡,皇帝下旨為西陵紫龍辦慶功宴洗塵,百官群臣皆奉旨出席。
“只花了三個月就討平剽悍的乃蠻族,將軍您兵法神妙,當世無人能出其右啊!”
“真是英勇神武!英勇神武!”
“年紀輕輕就立下如此武勳,果然是當世英雌,古往今來的第一奇女子啊!”
“何止是第一奇女子,以天下第一武將稱之也不為過哪!”
“對!對!對!所言甚是!”
阿諛讚頌之詞如潮水般湧來,她坐在主賓位,雙手環胸,英氣的秀顏露出難掩的厭煩,低嘲的自語
“等一下可能要說我是天神轉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