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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軍之戀》第14章
風雪煙雨樓一見。

 她讀完手中的短箋,心中不禁怦動。

 回到紫雲關之後,她迅速將殘余勢力掃平,完成了開疆擴土的最後一環,正準備收拾包袱趕回京城履行終身之約,就收到風靜海命人送來的這一封手書。

 “你也如我一般,有急欲相見的心情麽?”纖手輕撫著信箋上的俊逸字跡,她臉上露出溫柔的神情。

 指尖滑過“風雪煙雨樓”五字,她的神思回到好久以前,他們在此地初遇的情景;如今,當年那名身穿紫袍的王族青年,即將要成為她的夫婿了,這恐怕是當時街頭乞兒的她怎麽也想像不到的吧?

 想起兩人一起度過的十年光陰,從生命中永不可能交集的街頭陌生人、偶遇、成為有名無實的父女,到今日即將結為夫妻,她心中的興奮和喜悅,是難以形容的。

 小心翼翼的將信箋揣在懷裡,喚來士兵“傳令下去,這幾日,軍中一切事務由副將軍暫代。”

 “是。”士兵恭敬和遵命,隨即捧上一包東西。“將軍,這是前些日子您吩咐的。”神色有些古怪。

 她伸手接過,解開包袱迎風一抖,霎時帳中飄起了一朵燦爛的紅雲――那是一件大紅嫁衣。

 她微眯著眼,唇角綻笑。

 “將軍……”士兵望著她臉上神情,心中大感疑惑,卻是不敢開口詢問。

 “備馬。”只見她三兩下的將那件新娘喜服包好,隨即一擺手,說道“我立即要出營。”

 “是。”士兵一躬身,馬上轉身出帳,卻仍忍不住回頭朝那隻包袱瞥了一眼。

 嫁衣,難道紫龍將軍要嫁人了嗎?

 在眾士兵的心中,他們所尊敬的紫龍將軍和新嫁娘這兩件事是絕對扯不到一起的。不只因為她的功名太高、名號太響亮,幾乎壓過了西陵國所有的男子。跟著行軍這麽久,她的一切舉止、行為,都在在顯示她根本不需要任何男人。

 “因為她本身就是個男人。”士兵自言自語著,接著伸手敲了一下頭。“唉,我到底在說些什麽,紫龍將軍當然是女人……”

 快馬、快馬――再快的馬,也趕不上一顆思念欲狂、渴望一見郎君的心;狂風、狂風,再狂再烈的風,也阻擋不了一名滿腔熱情的女子。她催馬疾行,一路趕街過鎮,踢踏如流星,不久便到了目的地。

 酒樓的簾旗迎風飄揚,位於西陵邊域、頗負盛名的風雪煙雨樓,此時竟然是空無一人,店門緊閉。

 她翻身下馬,系好韁繩,便走到店門前,見門板上貼著一張告示

 今日有事,謝絕所有賓客。

 她唇一抿,笑道“我,當然不在這所有賓客之內。”伸手推門而入。

 酒樓內空蕩蕩的,沒半個人影,隻除了一張桌子,以及桌前的頎長男子。

 “你來了。”熟悉的男聲,依舊和十幾年前一樣的溫文淡漠。

 “關外馳鷹馬,白雲自在遊。”她放下手中包袱,輕吟著走向他。“我已為你打下一半天下,今日盼你能履行諾言。”

 桌上放著一壺酒、一隻酒杯,風靜海一人獨坐桌前,神情淡漠得仿佛沒看見她進門似的,只見他斟了一杯酒,隨即舉高一飲而盡。

 走到桌前三尺之處停下了腳步,她盯著他。

 “你從不這麽喝酒的。”

 風靜海沒有言語,銀邊紫袍大袖上沾了滴酒漬,想來在她到來之前,已經獨自喝了好一會兒了。

 她目光掃向他身上,露出不悅。

 “你仍穿著王袍。”

 風靜海仍然不語,伸手又倒了一杯酒,舉起湊上薄唇,仰頭飲乾。

 她踏向前一步,雙手撐在桌上,傾身向前,雙眸灼灼的鎖住他。

 “你向小皇帝說了麽?”

 “說了。”他淡淡回答。

 “他可願放你離開王宮,隨我隱居關外?”她的聲音透著些微緊張。

 “願意。”他再斟了一杯酒。

 她眼中閃過一抹如釋重負,神情柔和了下來。

 “那你還在猶豫什麽?”

 風靜海倏地舉杯一口灌入喉中,持杯的手沉穩如常,沉斂的眉宇卻略顯痛苦的蹙了下。他放下酒杯,終於抬眸直視著她,一字一字的吐出

 “我不能娶你。”

 她靜默了半晌,而後毫不留情的炯炯盯著他。

 “為什麽?”

 他沉靜的說道“因為我不能有子嗣。”

 “什麽意思?難道你……”她略顯詫異的停頓了一下。“不能生育?”

 “不是。”

 她挑眉。

 “那是什麽原因?”

 他沉聲說道“西陵的皇帝隻能有一個。”

 她側頭思索了一會兒,不久便明白他言下之意。

 “你是怕我倆成婚,生下的孩子將會威脅到皇帝之位嗎?”隨即笑道“若說到威脅皇位,小皇帝的那些跋扈表兄們才夠格,哪輪得到咱們的孩子?”

 提到那八字都還沒一撇的“咱們的孩子”,即使豪爽如她,也不禁雙頰微熱。

 風十三和西陵紫龍的孩子。她聽了不禁臉露微笑,這句話由向來冷淡的他說出口,聽來有份格外的柔情甜蜜。

 風靜海續道“你的天賦奇才,加上我的謹慎深謀,十八年後,皇上將會對付不了這名野心勃勃的少年……”他話語停頓,看了她一眼。“或少女。”

 “那你可以將孩子綁在身邊。”她笑道。

 他淡淡說道“我什麽時候綁得住你了?”

 她聽了心下一沉。這句話,原本該是情人間的調笑愛語,她卻明白這是再清楚也不過的無情判決,她和風靜海之間一向不需要多余的延伸解釋。

 她定定的凝視著他。

 “你決意如此?”

 “不錯。”他面無表情的回答。

 她沉聲問道“毫無商量的余地?”身側雙拳緊握,指尖幾乎掐進掌內。

 他眼眸望向窗外。

 “我心意已決。”

 “你――”她身子發顫,呼吸逐漸粗重了起來,臉上一陣紅一陣青,顯然正努力控制情緒。

 “軍中還有事待你處理,回去吧。”無視於她的情緒起伏,風靜海站起身來,紫袍一揮,擺出“此事已了”的姿態。

 “你――”見他如此冷淡態度,她咬著牙,幾乎是擠出話來“你對我的承諾,就這麽算了?”

 風靜海平淡說道“對我來說,任何承諾都及不上皇上的安危。”

 清冷如水的黑眸看了她一眼,他道“你身邊不乏佳偶,子玟不論品貌才智皆為上上之選,隻是要他隨你去邊關生活,可能有所為難……”

 “住口!你明知――”她怒沉的截斷他的話,上前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袖。“你明知全天下的男人我都不看在眼裡,我隻要你!”

 “那你注定了要失望。”他袍袖一揮甩開她的手,淡然說道“隻要我姓風,就不可能與你結為夫妻。”

 “那就丟掉這個風姓!”她神情激動,幾乎是嘶喊著“我要的隻是你,不是西陵國的十三王爺!”

 她抓起了他的手緊貼著自己的心房,激動說道“在這裡的,也隻是名普通的女子,不是西陵紫龍!”

 感覺到掌下熱摯的肌膚溫度,和砰砰的熱切心跳,風靜海俊容閃過一瞬的激動,隨即回復了冷然。他收回了手,淡淡說道“對我而言,你永遠都是西陵紫龍。”

 他眼眸望向窗外,低沉的聲音傳來“而為了皇上,我早已決定終身孤寡。我的權位太高,名望太大,如有子嗣,隨時都可能使王族禍起蕭牆。”

 見他說得如此明白決絕,她終於控制不住,氣了起來,怒道“好!你為了小皇帝寧可終身不娶,那我就提兵殺回京城,讓他做不成皇帝,瞧你怎麽辦!”

 她說完,一個箭步衝向門邊,欲出門上馬。

 手才放在門把上,突然覺得背心一涼,似乎有尖銳之物穿透貼身軟甲,直刺入肉裡,扎得很深。

 “你――”她轉頭,臉上是不可置信的表情,話未完,已感覺到徹骨的劇痛。

 這一刀帶著內勁,毫不猶豫的直朝她背心刺入,破甲而入,扎得很深、很堅決,是存心要她斷魂的。

 “你――”她呼吸無法順暢。

 “你不該有謀反之意。”風靜海的聲音冷冷的從她背後傳來。

 “哈……”她仰頭大笑,笑得狂、笑得淒涼。“你總有一天會為了國家、為了小皇帝殺我,我早該知道的。”

 風靜海沒有回答,臉上神情漠然,看不出一絲一毫的情感流露。

 “你……心中究竟有沒有我?”她咳著,血絲沿著嘴角流下。

 “君子一言,如海之深,似石之堅。”他平板地說出了當日的誓言。“我既答允了你,此生便不會再娶任何女子。”

 “很……好……”她淒然一笑,頭一歪,秀發垂下遮住了面容,斷氣了。

 風靜海對適才發生的一切似乎無動於衷,他面無表情的朝酒樓內巡視了一圈,便轉身離去。

 行經桌邊時,他的袍袖無意間拂掠過桌上的一隻包袱,那是先前紫瓏進門時隨手擱在桌上的。

 包袱外露出一小角布面,在門窗緊閉、光線稀微的情形下,看不清是什麽東西。

 風靜海遲疑了一會兒後,終於伸手將它解開――

 映入他眼中的,是一件大紅的嫁衣,那觸目的喜紅,讓整間酒店內刹那間亮了起來,充盈著洋洋喜氣。是待嫁的興奮與期待,是終於能和心上人長相廝守的幸福心情,也是一名不凡女子的平凡心願。

 看到這件嫁衣,使他再也無法維持平靜,冷漠的面具終於龜裂,內心的真實情緒奔湧而出,長年以來深藏的愛意,化作利刃,一刀捅入他的心窩,痛入心肺,卻又喊不出來,那是比任何形式的死亡還要深沉的酷刑。

 風靜海痛苦的合上了眼,腳步踉蹌的走出了酒褸。

 然而,他心中明白,更苦的還在後頭。

 紫瓏身亡,對西陵國上下來說是一大震驚。

 西陵少帝聽到消息後,在不可置信、驚訝痛心之余,立即下令禮司準備黃綢棺木,以國禮厚葬這位愛將,並欽賜西陵武官的最尊封號武忠侯。

 出殯那日,舉國哀戚,西陵國的人民都為這名英年早逝、功業甫成卻突然猝死的女將軍感到哀傷,莫不大歎天妒英才。送葬的人潮綿延不絕,百裡之外仍可見到陸續加入的人群。

 兩頂官轎在隨行的送葬人潮之外,靜靜的停著。

 “想不到、想不到,”藍子玟隔著轎簾,望著覆蓋黃綾緞的棺木緩緩在人群中前進。“十三王爺的手段居然如此冷絕,看來,為了西陵國的安定,他什麽事都做得出來。”

 他繼而搖頭歎道“真是令人不寒而怵啊,幸虧我從無二心,否則他連一手養大的心愛女子都下得了手,何況是我等。”

 “我不明白。”另一頂轎中的人終於開口了。

 “嗯?”他示意對方說下去。

 “殺了她,對王爺自己隻有百害而無一利。”轎中傳出冷冷的男聲。

 “無忌,你此言何意?”轎中人正是他的好友,也是前些日子蒙風靜海破格提拔,一躍而居右丞相之位的杜無忌。

 轎中人沒有回答,顯然杜無忌正在思索這名深沉男子的用心。

 送葬隊伍的另一頭,風府主仆三人立在人群之外,只見譚生紅著眼眶,頻頻拭淚,鐵衛一語不發的盯著移動的棺木,而風靜海則是如平日的神情談漠。

 “你若真心殺她,應該把她的頭斬下。”鐵衛低沉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你明知她性子狂烈,她若沒死,後患無窮。”

 眉宇一沉,風靜海淡淡說道“你在說些什麽?紫瓏若沒死,棺木中裝的又是何人?”說完紫袍一拂,轉身走回轎內。

 軼衛望著主子的背影,低聲說道“我們都知道棺木裡裝的不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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