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什麽意思?”她仰起小臉問他。
“自己想。”他從未想過給予她寬容與溫柔。
她歪著頭,想了一會兒。
譚生教她讀過西陵歷史,天底下隻有一種人會用“皇兒”來稱呼自己的孩子,那就是九五之尊的皇帝;“豐慶”則是太皇帝的年號,也就是現任皇帝的祖父,但,風靜海怎麽會和太皇帝扯上關系?
他們是君與臣、主與仆,還是……
“蠢蛋!現在才想到!”她懊惱的大叫一聲,猛敲了一下自己的頭。“皇帝就是姓風的啊!”
見她如此神情,他唇畔不覺漾出了笑,使得素來英俊淡漠的臉龐添了幾分親切。
她繼續思考著如果這銀盔是豐慶帝賜給風靜海的,他不就是……
“啊!”她一驚,手上銀鳶盔差點落地,幸虧風靜海反應甚快,即時一手撈起了。
“你、你、你……”她手指著面帶微笑的風靜海,半晌說不出話來。“難道你就是那個十三皇兒?原來你、你是……”
此刻她已完全明白,風靜海的身分不僅是西陵貴族,而且還是除了皇帝之外最“貴”的那一個。
就在她驚愕得結結巴巴之時,不遠處傳來雜杳的腳步聲,似乎有不少外人進入風府。
不一會兒,便聽見拖得長長的唱喏聲
“聖旨到――”
一名內侍大臣手上捧著明黃色的絹布,踏著外八字走入風府書房。
只見風靜海一拍雙袖,半跪在地,沉聲說道“臣接旨。”
站在他身後的鐵衛和譚生也馬上伏跪在地。
她仍是呆愣愣的站著,生平第一次看到真的聖旨駕到,不是戲台上表演的,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反應。
跪在後面的譚生連忙扯著她的裙角,示意她跪下。
內侍大臣緩緩展開了絹布,朗聲讀道“奉天承運,皇帝召曰宣十三王爺風靜海,即刻入紫微宮見駕!”
果然如她所想,風靜海竟然是去年駕崩的西陵聖君的親弟弟,也是現任皇帝的叔叔。
她低垂著頭,狀似恭謹,眼角卻偷覷著他秀雅的側臉,此時那張臉上映著她不能了解的熱誠。
“臣遵旨。”風靜海沉聲回答,起身上前從內侍大臣手中接過聖旨,接著轉向她,說“紫瓏,和我一起進宮面聖吧。”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尖,有點不敢置信。
原來皇宮長成這副德性。
她東張西望的走著,雖然半年前已為風府的建築大感驚歎,現下走進了真正的皇宮,還是震懾於那迫人的碧麗輝煌。
在內侍大臣的引領下,她和風靜海走過議事的大廳,穿過無數道朱紅大門,終於進人一座小而古雅的宮殿。
匾上那彎彎曲曲的文字,現下她認得了,上頭寫著“紫微宮”。這裡即是西陵皇帝的寢宮。
“臣風靜海覲見皇上。”只見他一拍戰袍衣袖,單膝半跪了下去,身上盔甲輕微擦響,腰間長劍斜貼在身側。
她也胡亂的在他身邊跪下,腳不小心踩在他戰袍的衣角上。他察覺了,隻微微一笑,沒有驚動她。
“平身。”孩童稚嫩的聲音,令她吃驚的抬起了頭。
淡紫的綢紗簾幕遮住了謁見眾人的視線,卻難不倒眼力極佳的她――
那就是皇帝嗎?站起來還沒她高哩!
紫瓏眯著眼,凝視著紗帳後那個小小的身影。
此時一陣風吹起了紗帳,她精銳的捕捉到,龍座上坐著一名年約七歲,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就在她看見小皇帝的同時,小皇帝也看見了在前廳的風靜海,隻聽見他甜甜的喊了一聲。“十三皇叔。”張開雙手,從龍座上蹬蹬蹬的跑過來要抱抱。
風靜海卻退開了一步,躬身行禮,說道。“請恕臣甲胄在身,不能全禮。”
在他身旁的紫瓏聽了不禁大皺眉頭。他怎麽如此煞風景?這麽可愛的小孩要他抱抱,他居然一本正經的說起禮來了。
她責備的望著他,卻驚訝的發現他正以無比柔和的目光,凝視著近在咫尺、卻又不便相擁的小男孩。
原來這家夥也有好心的一面,不是只會算計的壞蛋。她有些詫異的想著。
近侍大臣連忙跑來將小皇帝拉住,抱回龍座,說“皇上和十三王爺是君臣,這名分,可乾萬要劃分清楚哪。”他嘴裡說著,眼角卻瞟著仍跪在地上的風靜海。
“不要啦!朕要皇叔抱抱啦!朕好久沒見到十三皇叔了……”小皇帝在近侍大臣手中掙扎著,小小的身子一直往風靜海所在的方向探出去。
“皇上,聽話喔……”近侍大臣慌忙的拍著小皇帝的背,柔聲哄著,未料小皇帝反而鬧得更加厲害了。
“朕不要做皇帝啦!”小皇帝委屈的哭訴著“天還沒亮就要起床上早朝,也不能像以前一樣可以常常見到母嬤。十三皇叔,你聰明又勇敢,是咱西陵第一人,皇帝給你做好不好?”
近侍大臣一聽,臉罩陰霾,卻是沒說話,詭譎的目光射向風靜海。
“皇上,乖,男孩子要勇敢一點。”風靜海以她未曾聽過的溫柔聲音哄著幾乎要哭出來的小皇帝“皇上要聽臣子的勸諫,將來才能成為明君喔。”
小皇帝在他溫言哄慰下,馬上收了眼淚,乖乖的不再吵鬧。
近侍大臣見狀,反而臉色一沉,語氣略顯尖刻的說道
“十三王爺,雖然先皇臨終前囑咐您監國,又命皇上拜您為父,但不表示您可以越權哪。”
監國……紫瓏聽了,忍不住瞧瞧近侍大臣陰沉的臉色,再轉頭瞧瞧一臉莊重的風靜海,己然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照史書的一般說法呢,風靜海就是想取而代之的壞叔叔,近侍大臣就是保護小皇帝的忠心管家,然後呢,十個叔叔之中有九個將來會叛變奪權,唯―沒有叛變的那個叫做周公,所以他被封為聖人。
只見風靜海一臉凜然的說道“大人請勿誤會,吾已在皇兄榻前許下誓言,此後一生以西陵國興盛為己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不知為何,聽他一句“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她不禁生氣起來了!幹嘛為了一句死人的遺言,賠上自己的一生?虧他還生了一副聰明相!
她忍不住伸出手,扯了扯他的衣角。
“這女孩……”近侍大臣斜瞟著她。
風靜海捉住了她的手,沉靜的回答“她是我新收的義女,特帶來謁見皇上,請皇上恩準吾女到飛霞府深造。”
什麽義女!竟敢佔老子的便宜!她聽了火大,想要賞他一記手肘,卻被他料敵機先的牢牢挽住手臂,動彈不得。
隻聽見近侍大臣“哦”了一聲,說“飛霞府是咱們西陵國第一流的學府,隻有貴族子女或是資質不凡的平民方能入府接受教導。此女既是王爺的義女,當然可以進入飛霞府。若無事的話,王爺請早回府吧。”擺明的送客姿態。
“皇叔……”小皇帝站在近侍大臣身旁,淚眼汪汪的望著風靜海,似乎很想撲在他懷裡撒嬌一番。看來這對叔侄的感情相當好。
“皇上,臣告退了。”風靜海仍緊抓著她的手臂,眼眸卻是溫愛的凝視著小皇帝,柔聲說道“皇上在宮中要好好聽大臣的話,努力學習,知道了嗎?”
“朕知道了。”小皇帝抹了抹眼睛,清秀小臉期待的仰起。“皇叔什麽時候再來看朕?”
近侍大臣插進嘴來“十三王爺不久就要領兵出征,一年半載不會回來的,皇上就別煩心了。”
突覺抓著她的男性手掌猛地一緊,她吃痛的抬頭,看見他臉上肌肉抽動,聲音卻是平穩無異樣。
“皇上,臣告退了。”
於是,她和風靜海兩人便在內侍大臣的帶領下,走出了皇宮。
一路上,她側頭打量風靜海臉上的神情,但見他劍眉鎖愁,默然不語。她不禁心下納悶像他如此精明厲害的人,居然也有憂愁的事?
她蹦跳到他身前,倒著身子走,紫緞小鞋踢著地上的石頭,說“幹嘛不開心?想看小皇帝,叫他每天寫一道聖旨給你不就結了?”
風靜海聞言一笑,眉宇稍微舒展了,說道“皇家的人倫關系不比平民,就算是親父子也不得常見面,何況是叔侄?”
她歪著頭,不甚了解。她從書上看來,隻知王族子弟都是一人一座宮殿,就連夫妻也很少住在同一個屋簷下,但她一直以為那是皇宮蓋得太大的緣故。
風靜海停下了腳步,凝視著一臉困惑的她,緩緩說道
“這就是生為皇族的宿命,然而,你我雖名為父女,但我卻不希望你有如此的人生。”
她小嘴扁了扁,冷哼道“想當老子的義父,你也太托大了。”
風靜海聽了,薄唇微揚,說“紫瓏,你老毛病又犯了。該怎麽罰你呢?”
看到他面露微笑,她突覺全身起雞皮疙瘩,背脊上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只見他背負著手徐步走到停轎處,轎夫恭謹的一掀轎簾,他彎身坐入,溫雅的聲音從轎簾中傳來“你自己走回去吧,起轎。”
她一聽,馬上撒開小腿追在轎子後面,揮舞著小手吼叫著
“喂!別走,從這裡回去要好幾裡路哪!你想害我走到死嗎……還有,那個飛霞府又是什麽鳥不生蛋的鬼地方?!”
“哈……”
華麗的官轎很快就走遠了,遠遠只看見轎夫腳下激起的沙塵,以及風中傳來男子清朗愉悅的笑聲,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