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門檻。”那文士好心提醒,她踉蹌了下,有驚無險的跨過了幾乎是她半身高的門檻。
“這是什麽大仙的廟,老子從未見過這麽高的門檻。”她心裡頭暗罵著。
入了大門,房內的景象更令她不敢相信――
雕梁畫棟,觸目盡是金碧輝煌,水閣長廊,入眼皆是雍雅高貴。
她不禁張大了嘴,喃喃說道“老子這下真是住進九天水晶宮了。”
只見紫袍男子背負著雙手走在最前頭,紫袍衣角飄揚,腳步起落間自有一股閑雅威嚴,文士和武人則將她夾在中間,左右隨行著。
如此,三個大眾和一個小女孩,在曲折的長廊上行走,每到走廊轉角處就有人立在那兒垂手鞠躬,令年紀幼小的她渾身不自在。
在受了七十三個大人的鞠躬禮後,她被帶到了一個叫做“紅紋鴿”的地方。(她當然不識得“弘文閣”三字,隻是聽那些大人如此說的)。
“先把她身上的泥塵洗乾淨吧。”紫袍男子一聲令下,幾名婢女立刻擁上前來。
“你們要乾……幹嘛?放、放開啦!”她大吼大叫地掙扎著,男子卻是唇邊帶笑的倚門觀看這一場混亂。
婢女們七手八腳地把她托到澡堂,二話不說的扒開她身上的衣服,一杓冷水當頭淋下,她抱著的身子又叫又跳。
婢女們口中“好髒、好髒”的念著,手上使勁搓得她幾乎皮開肉綻,待將她全身洗淨後,套上粉紫色的衣裙,拿起象牙齒的梳子,手捺著她的頂門猛拽,把那一頭糾結的黑發馴服。等她被折騰得頭昏眼花,讓人牽到書書房,外表煥然一新,腦子卻是昏昏沉沉。
“嘖嘖!”那文士見她梳洗乾淨、換上新裝,忍不住稱讚道“爺,您瞧瞧,果然是人要衣裝,小乞兒一洗乾淨就變成可愛的小姑娘。”
紫袍男子聞言走近她身前,修長的手探向她的下顎,俊雅的臉龐湊近她,呼吸幾乎要吐在她臉上。
她跳開一步,兩眼亮晶晶的瞪著他,一臉警戒之色,說“你到底是什麽爺來著?”她還不習慣和陌生人如此親近,尤其對方是名成年男子。
“你不是早就知道了?”男子反身入座,那隻優雅的手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茶,說道
“我是大王花椰菜。”
被他這隻軟釘子一擋,她嘟囔著“花椰菜也有分王家種的、李家種的吧?”
男子微微一笑,說“我姓風。”
她一番白眼,說“姓風的又如何?好了不起麽?”
男子聽了微笑不語,放下手中茶碗,說道“你問完了,該換我。你到底叫什麽名字?總不成姓老名子吧?”
她頭一撇,說“老子不爽告訴你。”
他聽了笑道“那麽,老子姑娘,在下請問,別人怎麽稱呼你的呢?”
她眼睛骨碌碌的轉了一下,扳著手指頭數著“菜攤販子叫我小渾蛋,肉脯店的老板叫我死小孩,廟口的好兄弟叫我小賊王,我叫自己做老子。”
男子聽了哈哈大笑,劍眉一舒展開來,溫雅中更顯英挺,說“這些都不算名字,看來,你真是個無父無母的棄兒。這麽吧,我給你取個名兒。”
他低眉沉吟道“該取什麽好呢……”
偶然間瞥見書房屏風上掛著的袍服,袍上繡了隻四爪紫龍,便道“你就叫紫龍吧。”
那叫譚生的文士拍扇叫道“妙哉,妙哉,瓏者,美玉也,紫又是您的服色,所謂玉不琢不成器,小姑娘就如一方璞玉,要在您手上琢磨才能成大器。”
男子聽了譚生的話,隻是笑笑,也不糾正“龍”和“瓏”之別,反正他也隻是隨口取的,未放在心上。
至於不識字的她,根本就分辨不出“紫龍”和“紫瓏”有何差別,反正聽起來都一樣,倒是心底老大不爽快,她瞪著眼前這兩個大人,沒好氣的說道
“喂喂喂!又不是小貓小狗,隨便亂取名字。”這主仆兩人一搭一唱,有無把她擺在眼裡啊!
譚生頗為詫異的說道“爺從未賜名於人,這是你的福分哪。”
她小手一叉腰,下巴驕傲的抬起,說“誰稀罕他給老子取名字?就連玉皇大帝也管不著我。”
“任誰也管不著你麽?”只見姓風的男子呷了口茶,悠閑的說道“你以後要住在我府上吧?”
“這……”她猶豫著,真是讓他一語劈中了要害。這姓風的男子模樣斯文,說話卻是暗藏鋒利,一個不小心就讓他砍個措手不及,無法招架。
須知,人的天性皆是喜好舒適,一旦踏入這華麗溫暖的大宅子,想到要再回去破廟裡過著風吹雨打的日子,任何人都會猶豫再三。
男子續道“還是你想流落街頭, 天天餓肚子?想想看,每年一入隆冬,街上死屍遍地,個個凍得青紫,等天氣暖和起來,冰一融,臭不可聞,你如此瘦小,說不定明年就有份了……”
“……”他的一番話讓她想起去年凍成冰條的廟口兄弟們,小臉有些蒼白。
“也許不到明年,今年冬天就嗚呼哀哉了。”男子搖頭歎息,仿佛已看到她淒慘的死狀。“唉,可惜、可惜,你是個挺機靈的孩子,就這麽死了……”
“我……”她終於開口,欲言又止。
“你還是不肯留下來麽?唉,瞧不出你小小年紀,骨頭卻這麽硬……”他無視於她,自顧自地說著。
“我想……”她有些窘的搓著手,覺得更難開口了。
他繼續說道“你這一走出去,就成了孤魂野鬼,咱們也算有一面的緣分,初一、十五,我會吩咐人備好香燭好好祭拜的。”
“我、我、我要留下來啦!”她終於忍不住跳起來大吼,小臉脹得通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