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舒翰鷹如此挑釁,她不禁衝口而出:“我出身秋翰林府。”
說完後有些後悔自己的衝動,秋翰林是江南家喻戶曉的人物,蒼鷹待在江南少說也有三年,豈有不知之理?她偷瞄了舒翰鷹一眼,看他對此有何反應。
“哦?”舒翰鷹漫不在乎地應了一聲,仰頭喝了口酒,狀似隨口問道:“翰林府是個什麽樣的地方?”
大概隻有這個異族男子才不知道翰林府。她心想。
而舒翰鷹不曉得是一無所知還是故作不知的反應,使她卸下了長久以來隱瞞身世的緊張感,開口滔滔而出。
“翰林府是江南文人雅士對詩談話之所,其內布置精致雅麗,有假山片水,長松修竹。翰林府的主人喜吟風詠月,愛才子佳人,他……”秋練雪說到此,麗容罩上陰霾,續道:“他風流好色,共娶了五房妻妾,我母親是他的正妻,因受不了他處處多情,早年便上山修行。”
“你恨你的父親嗎?”舒翰鷹若有所思地望著她。
“當然!”她咬牙說道:“他嘴上甜言蜜語,其實左擁右抱,踐踏母親忠貞熱情,使她一生鬱鬱不歡,愁腸百結,終至荒山修行,青燈伴余生。我恨自己生為如此薄幸男子的女兒,然而,血緣卻是斬不斷。擺不脫的,我想恨他,卻又不能恨他……”秋練雪麗容氣憤中帶著一抹淒然,晶亮的黑眼濕濕的。
舒翰鷹凝望著她,海水般的青色眼眸浮現溫柔,那是全然了解的溫柔眼神。
他猛地仰頭灌了一大口酒,輕聲說道:“你說的沒錯,血緣是斬不斷的,即使他犯了多大的錯,始終是父親……”
“我為何對你這異族人說這麽多?”她猛然從淒涼中回神,板起了臉,不甘心地說道。
她瞪著地面,有些氣惱,有些不解。
她素來少言少語,開口不是下命令就是拒絕,隻有和秋無念在一起時偶爾說兩三句調笑言語。
她將吐露心事視為女兒態,強者如她,是不需要訴苦的,就如同男兒有淚不輕彈。
然而如今她卻不知不覺地將壓在心底十多年的淒憤說了出來,不是對同父異母的姊妹,也不是對仰慕的天易門之主,卻是對眼前這名異邦人。
舒翰鷹微微一笑,沒有回答她氣憤的自語,抬頭凝視著屋外明月,唱起歌來了――
歌聲有別於前夜的豪邁、瀟灑低沉的語調,帶著濃濃的鄉愁,如同胡馬因北風吹起而思念故鄉,蒼鷹鳴號獨自飛過沙漠。
她不由得抬眼望著舒翰鷹。他俊挺的容貌仍是透著不羈的瀟灑,原本明亮的湛藍眼眸,此時卻是沉幽的黯藍,像深秋的湖水,涵納著許多愁意。
她不禁想知道,他有著什麽樣的傷愁呢?
每個江湖人背後都有他自己的故事,他的又是什麽樣的故事呢?
沒有人一生下來就是殺手,喀什族的舒翰鷹為何會離開故鄉,千裡迢迢來到江南,化身成為惡名昭彰、令人聞名喪膽的蒼鷹呢?
她突地一驚――我到底在想什麽?
舒翰鷹是貪財嗜殺的梟幫殺手, 是武林敗類,也是她的敵人,她居然在想武林中最可怕殺手有何隱情,想為他開脫罪名嗎?
秋練雪,你忘了自己是天易門的朱雀堂主,正邪不兩立嗎?她心中暗自警惕。
但,他到底經歷過什麽呢?為何爽朗的歌聲中有著無奈哀傷……心裡不住地想著,身上仍負傷,她帶著疑問沉沉睡去了。
舒翰鷹就著月光唱了幾曲之後,偶一轉頭,見她蜷曲著身子睡在牆角邊,他唇角綻出一抹笑,悄聲走近,解下身上披風,輕輕覆在她身上。
舒翰鷹凝視著她的睡顏,夢中猶然秀眉微皺,他俯身在她額上印下一吻,柔聲說道:“倔強的女孩,就連睡覺也不肯放松自己嗎?”
柔和的月光映著兩人斜倚的身影,看起來安詳而溫馨,仿佛他們從來就不是敵人。
這是她和舒翰鷹共處的第三夜,她仍然滿懷敵意,卻將壓在心底十多年的鬱結向他傾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