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槐

　“哥:

　我給你寫這封信，因為這件事我沒有辦法瞞你。

　媽媽在臨死前，告訴了我我們不能在一起的原因，十四年前那場事故，是因為她在你家煤氣灶上動了手腳，雖然沒有想到是那麽嚴重的後果，但結果就是這樣的。而更深層次的原因則是，我爸爸和你媽媽曾經偷情。媽媽只是想給出一個警告，這是個意外，爸爸在和媽媽離婚時才知道了真相，媽媽說她一直在等爸爸向她承認偷情的事實，但他們收養了你十年，他一個字也沒說過。媽媽恨爸爸，這才是他們會離婚的真正原因。

　知道這件事以後，我也試著告訴自己，我們畢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前代人的恩怨不應該影響到我們，我們是無辜的。我問自己，能不能把這個秘密咽進肚子裡一輩子?但是看到你的臉我就知道我做不到，這個重量我背負不了。有一個詞，叫情何以堪，也許公平地說，我們不應該分開，可是，我們的余生將怎樣度過呢?我的母親，殺了你的父母，我要怎樣面對你，你又將怎樣面對我?我曾經天真地想，如果媽媽不同意我們的事，我就以死相逼，但現在，我們遇到了比死更難以解決的問題。

　所以，我選擇了離開，我想你不會尋找我，我也沒有必要東躲西藏，只是剩下的日子該怎樣過呢?我沒有辦法騙你，我不知道，痛苦總是會有，卻也總是會過去。如果有什麽辦法，能夠讓我忘記你，我會做這樣的選擇，但是沒有，我只能等待時間給我結果。我沒有流淚，因為我的選擇是正確的，我不知道你要用多長時間才能好起來，但是必須好起來，你明白的。我們曾經有過離別，你挺過來了，所以這一次也一樣，忘了我。

　好像從來都沒有鄭重地告訴你，我愛你，非常非常，如果可以，我願意承受所有的痛苦，只要你能好過一點，希望你知道，離開，我有多難過。所以就算為了我，請你不要太難過，如果你痛苦，我會比你更痛苦。

　我告訴你這些，所有的真相，從此以後，就是陌生人了。

　再說一次，我愛你。

　凌韻兒”

　這封信，我前前後後看了很多遍，她的字娟秀中帶一點勁道，寫得很用力，在成型期受到我的影響，有一點相像。莫名其妙地想起，上大學的時候給她寫過很多信，差不多是每周一封，她偶爾回給我，寫得也並不長，她那時的字，要比眼前這一封柔和一些。

　我對著這張紙呆坐了很久，直到門鎖有響動，我猛地站起來，以為她後悔了，回來了，可是出現在門口的人是杜茗雨。是了，她離開，但是並沒有把鑰匙留下來。我知道，我這次再也找不回她了，我們之間失去了一切可能性，我完了。

　我把信收進錢包裡，這個錢包，還是她賣給我的。這個房間裡，哪一樣東西沒有她的痕跡?這個狠心的丫頭，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裡，獨自走掉了嗎?她為什麽不把一切都帶走呢?她為什麽不告訴我，我怎樣才能忘記她呢?失去了她，我又該怎樣孤零零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呢?

　杜茗雨開始收拾東西，試圖把一切關於她的東西都收起來，一件一件，扔進一個大箱子裡，我聽到自己對她吼:“你要是再敢動這些東西，就馬上滾出去！”

　她似乎並不介意，盯著我看了一會兒，說:“好，我不動了，你該吃飯了，我做不好，我們出去吃吧。”

　她的痕跡，怎麽可能是可以被清除掉的呢?杜茗雨本身，就使我不得不想起她。我終於明白老胡那次自殺的原因了。

　凌韻兒

　薛子卿把我帶進了一間小公寓，他並不住在這裡，只是時常來看看，不久留，也不說什麽。我就住在這個地方，很少出去，每天看看書聽聽音樂，發發呆。他請了一個小保姆收拾房間做飯，我沒有表示這些事我自己可以做，事實上我也沒有力氣做這些事情了。他經常訓斥她不好好照顧我，因為我越來越瘦，看著鏡子裡自己陷下去的臉頰，我也覺得無奈，但怎麽可能不這樣呢?

　我叫那個小姑娘阿蘭，她只有十八歲，長得滿秀氣，非常內向，總是做完該做的事情就躲到一邊去，我要她和我一起吃飯，她說她已經吃過了，其實我知道她總等我吃完吃些剩下的。其實我很喜歡她，不想她被難為。

　胡大哥為離婚的事情找過我，我沒有告訴他我在哪裡。爸爸告訴我，媽媽有遺產需要我繼承，於是也交給胡大哥去辦。他對我說，哥哥又在發狂地工作，杜姐姐怎麽勸也沒有用，他看著我的眼神，似乎有責備，但更多是憐憫。

　“阿蘭，來一起吃飯吧。”不知道這是第多少次和她這樣說，“我一個吃沒意思，子卿來的話，我會幫你解釋的，別害怕。”

　她想了一會兒，就怯生生地坐了過來，低頭端起碗。

　“以後不要小姐小姐的叫，叫姐姐就好了。”

　她抬眼看我一下，笑一下，又低下去。

　“你從哪裡來?你看這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人，我們總該說說話。”我不是存心要找人說話，其實這房間裡只有我一個人也沒什麽，但我總覺得她的樣子不開心，這樣我會覺得難過。

　她開始講起她的家，爸爸和弟弟，他們村子，開始還磕磕巴巴，後來就繪聲繪色起來，其實她是個很活潑的姑娘。她的世界，對我來講是陌生的，我努力想象那個世界的樣子，不讓回憶來侵襲，我不能回憶，不能任自己憔悴下去。

　“姐姐你聽的那些曲兒真好聽！”她有次這樣跟我說，於是我給她講音樂，她識一些字，我借給她書看，也教她更多的字，她很聰明，不知不覺，我的情緒也好了起來。她有一天問我:“姐姐，你為什麽這樣住在這個地方?”我發了一會兒呆，沒有說下去。往日的幸福就像是一把刀，一寸寸地陷入心裡面，痛到極點，開不了口，流不出眼淚。

　正吃著午飯，薛子卿突然到來，阿蘭慌慌站起來，低頭叫著:“少爺！”

　我拉她坐下，對薛子卿笑笑說:“我叫她陪我吃飯的，你別怪她。”

　“我也還沒吃，去幫我盛碗飯。”他也笑笑坐下，“韻兒，最近氣色不錯。整天在這裡悶著，悶不悶?周末出去玩好不好?”

　“你安排吧。”

　“我這陣太忙，等忙過這陣，帶你出國去度假，好好散散心。”

　“子卿，其實你不用……”

　“韻兒，我想要什麽，你很清楚，我不強迫你，可是你也不要拒絕我為你做的事。”他看著我，眼神裡還是有一點霸道。

　我忽然覺得有必要讓他知道， 發生在我身上的是什麽事情，他需要一個判斷，是不是應該把我留在他的身邊。於是就說了，沒有保留，從爸爸媽媽之間的事，說到留給哥的那封信，我沒有哭，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

　“韻兒，謝謝告訴我這些，”他看著我，“你想聽聽我的想法嗎?”

　“你說。”

　“我把你帶到這裡，想法很單純，我只是不能看到你不好。能不能得到你的心，我從來都沒有把握，但只要每天都能看到你就很好了，時間總是能解決一些問題。”

　“謝謝你。”

　“還有，我覺得，你對秦若槐的做法是不聰明的，如果你真的希望能夠他忘記你，就不應該告訴他你的真實想法，這樣只能讓你們都更痛苦，更不能釋懷。”

　“也許吧，可是我騙不了他。”

　他似乎是冷笑了一下，笑得我心底一涼，這些日子，對他感覺似乎不像以前那麽抵觸，但仍然會在不經意間覺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