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若槐

　近鄉情怯，想到過幾天我們就要回到家鄉，我和韻兒都玩得有點不安心。

　這是我們回家鄉之前的最後一個城市了，這裡有一處很有名的園林，雖然都有點心有旁騖，但既然來了，還是決定去看看。

　“大家注意了，看看同伴是不是都在一起，我們下一處要去的是……”現在也算是旅遊的旺季，拿著擴音器的導遊指揮著他的遊客們向前，我和韻兒信步遊覽，景致非常不錯，有賣剛采的花的小販，我買了一枝，插在她的頭髮裡。在旅遊團之間穿行，能明顯分出，散客團，中小學生團，還有老幹部團。

　我注意到，一處屋簷下掛著一隻八哥，幾個人逗著它說話。“你看哪裡。”我拉著韻兒指給她看，卻發現她神色非常狼狽地愣著神。“怎麽了?”我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前面一個旅行團，幾乎全是老人，一個人望過來，同樣是驚詫的神色，我也不由愣住，是阿姨，韻兒的媽媽！

　我被她拉著，走到阿姨面前，聽到她說:“媽，我和哥哥已經結婚了。”

　一切都不太真實，我無法確定發生了什麽，只是這一刻，她需要我，我必須和她站在一起，在阿姨暈倒的那一瞬間，我們都不能確定我們是不是對的。給叔叔打過電話了，但他一直沒有趕過來，我和韻兒等在手術室門外，各自靠著牆，誰都不說話，我沒有勇氣過去抱抱她。

　仿佛過了幾個世紀，那盞燈終於滅了，我們跑過去，醫生說:“我們盡力了，暫時沒有事，但是要做好準備。”

　我扶住她，帶她到阿姨的床前，阿姨的樣子要比我離開時衰老太多，臉上罩著氧氣罩，旁邊的儀器顯示著各種波動。不知道這樣站了多久，感覺腳底已經釘在地上了，阿姨終於有了轉醒的跡象。

　“媽?”韻兒伏下身去叫了一聲。

　阿姨緩緩睜開眼，愣神似的盯著我們，半天才說:“韻兒，有些話我要告訴你，若槐出去一下。”

　醫院的樓道裡，總有種特殊的味道，下午的陽光從窗口射進來，在牆上投下一片光斑，不穩定，晃動著，來來回回有人經過，腳步聲回響在盡頭。我的腦子一片麻木，不能思考，很久才想到，韻兒已經很長時間沒吃東西了，於是站起來出去買，甚至並不知道自己買了什麽。

　我自己的腳步聲在腦子裡回蕩，塑料袋摩擦的聲音，太陽已經落山，燈光昏黃，沒有人。我突然向那個病房狂奔而去，我怎麽會在這個時候丟下她一個人?破門的那一個瞬間，我應該已經料到，她趴在床上抽泣，旁邊的屏幕上，拉著一條直線。

　我走過去抱起她，她一個激靈，回頭盯著我，不認識一般，她在恨我嗎?一定是的！可是下一個瞬間，她又死死撲在我身上，放聲大哭。

　“對不起，我只是想到你沒吃東西，想出去買一點，我沒想到，對不起，對不起……”有護士手忙腳亂地收拾東西，淹沒了我的聲音。

　叔叔終於趕來，我們一起扶欞回到家鄉，阿姨過世以後，韻兒一直沉默，正常吃飯睡覺，不哭，只是不說話。葬禮很隆重，阿姨也是一個優秀的商人，具體事自然有人操辦，我只是怕韻兒出事，日日夜夜守著她。

　從葬禮到去公墓下葬，韻兒始終一滴眼淚也沒掉，木然地遠遠看著，直到一切儀式完畢，別人都走了，她還是在阿姨的墓前站著。

　“還記得嗎?我對你說過，任何事情，我們都要一起承擔。”我過去摟住她的肩膀，她這些天瘦了很多，明顯單薄了。

　“哥，帶我去看看你父母，可以嗎?”我沒有想到她開口說話，提出的是這樣的要求。

　“韻兒！”在父母的墓前，我沒能拉住她，只能陪她蹲下，她跪在地上，叫了一聲“爸，媽”，就把頭抵在墓碑上，疼哭起來，在阿姨的墓前沒有流出的淚水，全部倒在了父母的墓碑上。我試圖把她扭過來抱著，這個時候她應該有一個肩膀，但她死死扒著墓碑，不能移動。

　出了什麽事?我麻木的神經，終於不得不清醒過來。

　凌韻兒

　回到了家，我和哥哥長大的地方。我們坐在一起，我和哥哥，還有爸爸。

　“哥，我想吃市中心那家蛋糕店的蛋撻，你去買給我，好不好?”

　他面露難色，“很遠，等我回來，恐怕天已經黑了。”

　“沒有關系。”

　“那好吧，”他起身拉著我，“你等我回來，任何事情，我們都要一起承擔，明白嗎?”

　“我知道，我等你回來。”我無力地笑。

　望著他轉身出去，我呆呆地保持這個姿勢，不能動彈。

　“韻兒，如果你現在要走，就必須快一點收拾東西。”爸爸的聲音聽起來有點遙遠。

　“不，我會等他回來。”我終於可以轉動頭了，“爸爸，我要和你談談。”

　“你媽媽都告訴你了?”

　“你恨過媽媽嗎?”

　“可能有過吧，在剛剛知道真相的時候，覺得她很可怕，但是後來就不會了。”

　“為什麽呢?”

　“我對你媽媽有感情，是真的，如果不是她恨我，我想我們不會離婚。雖然我們的手上都不乾淨， 但她一直是有原則的人，會這麽做，是一時糊塗，況且也是意外。”

　“為什麽不早一點告訴我呢?”

　“這種事情，那個時候怎麽可能告訴你?”

　“那麽又為什麽現在要告訴我?”

　“因為你有權知道真相。其實，你可以選擇不說出來，再也沒有人會知道。我想，她告訴你，是給你選擇的權利。”

　“我不知道該怎麽做。我覺得恨，可是我恨誰呢?媽媽?不是的，我想來想去覺得你才是整件事情的源頭，可是我去恨你嗎?又似乎不公平，也許我只能恨命運。”

　哥把蛋撻抱在懷裡拿回來，兩個小時，還是熱的，現在的氣溫，應該在三十度以上。見我還在，他似乎特別高興，笑得傻傻的。我咬著牙把那些蛋撻一個一個吃掉，不讓眼淚掉出來，我想對他笑，笑得好一些，但是可能事實上很醜。

　他抱著我哄我睡覺，什麽都不問，半夜醒來，看著他沉睡的樣子，我的眼淚只有黑夜看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