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禹再來找方姚的時候,方姚六神無主的出去了。我等了她一個晚上,我可惡的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方姚回來的時候,我幾乎一夜沒睡。她的頭髮凌亂,身上髒兮兮的,眼睛腫得令人心驚,腳上沒有鞋,傷口觸目驚心。一見到我,她用盡所有的力氣,依然哭不出聲。我幾乎是用求的語氣問她:發生了什麽?她無力的坐在地上,我哭了,她一直都有潔癖,現在,卻變成了這樣。我跪在她的面前:到底怎麽了,求你告訴我,求你。“孩子不是他的,他說,不是他的,不是他的…”她神情呆滯,掩飾不了的痛楚。我心底的最後一絲掙扎徹底毀滅。
我幫她洗了澡,換上了乾淨的衣服,傷口消了炎。我們都累了。她睡著的時候眼角依然溢出眼淚。心被刺得生疼。
忽然想起剛和楊謙分手那會兒,我整天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借酒消愁,特頹廢。方姚一直想著法子逗我開心。可我現在,不奢望什麽,只希望她能想以前一樣和我說話。
當楊謙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我正在洗方姚的髒衣服,沒有心情去接,可它卻越響越執著。我問他有什麽事麽,我很忙。他猶豫片刻:那天看見你和蕭筱在一起,小心這個人。我說謝謝你提醒,再見。
方姚的變化令我心驚膽戰。她不在跟任何人說話,甚至對我也一樣。有時候喂她吃飯,她就會對我笑笑,像個小孩。當她低頭吃的時候,我真切的看見,她的眼淚流進了飯裡,順著碗的邊沿。我的手連著心,顫抖了。
外面下著大雨,我才一會兒收衣服的功夫。就不見方姚了。她的腳還沒好,能去哪呢。當我在操場邊上的廢墟裡找到她的時候,心痛與淚水交織。她抱著膝蓋坐在地上,腳上依然沒有穿鞋,渾身濕透,顯出她瘦弱的骨骼。我走過去:我們回去吧。她沒有看我,眼神撲朔迷離。我抱著她,想給她溫度,可是,我們都一樣冰涼。
任憑雨水肆虐的打在我身上,方姚依然沒有任何表情。我們都看不到彼此的眼淚。我打電話給蘇禹,他發瘋一樣的跑來了。
我想,隻有你才能讓她聽話了。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蘇禹的家,父母不在身邊,他一直都是一個人住。方姚安靜的睡在蘇禹的床上。我坐在椅子上冷得發抖,蘇禹遞給我一條毛巾:去洗個澡吧。
浴室裡,我把水開到最大。看著自己的身體,想起那晚的悲劇,心激烈的疼痛。任憑眼淚與水流交織成河。
洗完澡出來,廚房傳來一股誘人的香味。過了一會兒,蘇禹端著一碗面走到我面前:趁熱吃吧。我接過了,他倒了杯熱水走進房間。我真的沒有一絲的嫉妒,真的。隻是心疼。
我會永遠記住,面的味道,以及空氣裡鹹鹹的味道。
我剛從外面買了粥回來,看見方姚從床上滾到了地下,頭髮被冷汗浸濕,下體流出了血,我幾乎是哭著打了120。
在醫院的病房外,蘇禹低著頭哽咽,這是他第一次掩飾不住,撕心的痛苦。醫生面無表情的話讓我崩潰:宮外孕十分危險,要盡快做手術。方姚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與我的眼淚形成了極端。
在走廊上與蘇禹並排坐著,我醞釀了好久,剛想問他,就看見了蕭筱。令我驚訝的是,她十分親昵的摟著一個陌生男人。她顯然也看見了我們。花枝招展的朝我們走來:喲,這麽巧,在這裡也能遇到。看到蕭笑一貫的笑容浮現在臉上,證實了楊謙的話。我說你真他媽夠陰險的。蕭笑開始笑出了聲:你真以為揚謙那窩囊廢能甩了我?喲,裡面那個是你好姐妹吧?真可憐啊。蘇禹說:你他媽再說一句我廢了你。我說蘇禹,冷靜些。此刻,我終於恍然大悟。我不甘心也不願相信:都是你乾的?她語氣裡充滿了輕蔑:你還真不算笨,不過知道得太遲了,是我下的藥,是我安排的一切,至於上了方姚的那個人,也是我隨便找的一個小民工,丫居然還是小紅花,真看不出來。在蘇禹揚起手之前,我跪在了蕭筱的面前,我說你就衝著我來,不要傷害別人。她笑得特歡暢:我是狠你,所以要你內疚一輩子。
你報復的方式就是傷害我最親的朋友,原來,我們都是傻孩子。
我跪在地上泣不成聲,我求你,有什麽就衝我一人好麽,求你,求你…一遍遍的,我一點也不覺得丟人,真不覺得。
隻是一切都無濟於事,蕭筱依然趾高氣揚:你的好姐妹之所以會跟男朋友分手,全是我的功勞。你跳舞的時候失誤摔倒,是我在你的舞鞋上做了手腳……我笑得那麽可憐:那次車禍,也是你吧。她依然是高傲的姿態:沒錯,隻是沒想到,他們命大,逃過一劫。
世界仿佛停止的轉動,眼前的蕭筱是那麽猙獰,我想起了方姚那張清澈的臉。
那個男的等得有些不耐煩,催促她快些,蕭筱輕蔑的看了我一眼,就豐姿卓越地走了。走廊裡似乎仍回蕩著肆意的笑聲。我跪坐在地上,腳下一灘淚的痕跡。蘇禹發泄的捶著牆,留下刺眼的血跡。當我回頭的時候,看到了淚流滿面的方姚。
現實殘忍了你,也殘忍了我。
只剩下些許海邊的記憶,像潔白的雛菊那樣盛開。
方姚對我說:我想我媽了。這麽久以來我第一次笑了,她肯說話了。我說等你好了,我陪你去找她。她看著我,一種錯覺,我仿佛看到她笑了。
我和蘇禹終於籌夠了做手術的錢,我安慰方姚,什麽都會過去的。她點點頭,安靜的睡著了。
剛買了早餐給方姚,可當我面對空蕩蕩的病床時,世界再次凝固了。我焦急的打電話給蘇禹,沒等我語無倫次把話說完,蘇禹就把電話掛斷了。我蹲在角落,回憶著方姚的每一個微笑,我抬頭,看到了紅著眼睛的蘇禹。
求你,把方姚還給我,把她還給我…蘇禹發了瘋似的哀求。
愛讓我們都卑微了。
我忽然想起了什麽,我應該知道她在哪。
在方姚的家門前按了好久的門鈴,是她爸開的門。我說要找方姚,他一臉的莫名其妙:她一直在學校,沒回來過啊。可我的感覺卻如此強烈,她一定在家的。我說叔叔,你讓我們到她房間看看吧?她爸猶豫了一會兒:進來吧。我顫抖的將房門打開,一股刺鼻的腥味。方姚安靜的蜷縮在床上,我走過去,輕輕的叫她,她沒有回答,蘇禹推開我,坐到方姚身邊,他想要去抱她,她卻倒在了他懷裡。掀開她身上的被子,我的眼前幾乎暈眩。鮮紅將床單渲染得觸目驚心。
我捂住嘴跪在了床邊,方姚的臉變得模糊。蘇禹說你躲起來,不就是希望我能找到你麽?為什麽我找到了你,卻睡著不理我了呢?
過了良久他爸進來了,看見眼前的一切。他崩潰了。他抱著方姚失聲痛哭,只可惜,方姚再也不能感受這份失而復得的父愛了。
我發現她的身邊放著她和媽媽的合照,旁邊是一張紙。
上面畫著一個棉花糖,裡面寫著我們的名字。
記憶在跳躍。我問方姚:你說人的心到底該是什麽形狀的。她晃了晃手中的棉花糖:像它一樣的形狀唄,你看它多柔弱啊。
我對蘇禹說;我們永遠都在她的心裡。
紙的最下方,歪歪斜斜的寫者幾個難以分辨字跡,可我仍然看懂了。
傻瓜,不哭,笑一個!
這是她對我們說的最後一句話。
你好殘忍。一個道歉的機會都不願給我。
我不停的回首,停留,然而時間卻一意孤行的丟下我,匆匆的向前走。
畢業一年的時候,我說要到外地工作,我媽是千百個不舍得。我說放心吧媽,我會經常回來看你們的。我媽抹了把眼淚:你丫就是個沒良心的,讀書那會兒也是這麽說,結果怎麽著。我笑了:媽,這回真不騙你。
在一家外資企業面試通過了,我看到了蕭筱,她做了部門主管,正好是我的上司。同事說她是我們老板的情人。以後要多奉承她一些,不然很難做事的。我說領教過了。同事一臉的莫名其妙。我笑了笑,說沒什麽。
蕭筱看到我,眼裡不再有不屑。也許是成熟了, 也許是更加幼稚了。可是,都與我無關。
我換了號碼,我害怕莫小貝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問我:方姚呢,我想她了。我不知道該怎麽回答。
其實我也一樣。
我結婚了,當了漂亮媽媽。我並不愛他。可我愛我的女兒。小家夥手裡拿著方姚的照片,蹣跚的從我的房間走出來,用稚嫩的聲音對我說:媽媽,我長大了也要像這個姐姐一樣漂亮。我笑著摸摸她的臉,原來,她也有著和方姚一樣漂亮的頭髮,一樣清澈的笑容。
天空和細雨纏綿,我又去看望方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將藍色妖姬輕輕放下。我和蘇禹相望,微笑。
時間將悲傷磨滅,原以為殘缺的記憶卻依然完整。原來,愛這麽短,遺忘卻如此綿長。
是誰導演了這場演出,最終讓我以這樣卑微的姿態,華麗謝幕。
原來,光華背後亦是廢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