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二樓環行走廊的一處轉角,半掩藏在屏風後面的小門如果不是特意尋找的話,幾乎不可能被發現。隔著環行走廊的欄杆就是下面擺著二十幾張桌子的大廳,在這裡看得非常清楚,不過此時因為只有七點左右,不過才有四五桌的客人。
我又向窗外看了看,這裡的下面是一條僻靜的橫巷,前面正街的喧鬧幾乎影響不到這裡,體現著一份鬧中取靜的悠閑。
屋裡的布置也極為簡單,小小的方桌最多只能容納四個客人,屋角處的銅製香爐裡飄出淡淡的南蠻檀香,牆上還有幾幅不知名畫家的作品。
“請問,你還有什麽吩咐?本店的櫻若太夫在整個祗園也是……”那個門人在讓人獻上了茶水和點心後,又主動向我推薦起了店裡的其他服務。
“好了,你先下去吧!”我將一枚鳥目銀幣拋給他,然後吩咐道:“我還有一個客人,還要有一會兒工夫。你去準備些精致的小菜,等客人來了就送進來!”
“小的這就去準備,一定讓您滿意!”他謙恭地連連胸著躬,倒退著走了出去。
伴長信等人在確定了安全系數達到標準以後,也全都離開了房間,不過周圍的保衛系統卻迅速建立了起來。不用看我也知道,此刻走廊上、窗下的小巷裡、兩邊的房間、甚至屋頂上都布滿了警惕的眼睛。另外有人守在門口,我等的人一來立刻就會被帶過來。
掏出懷表來看了看,還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幽暗的屋裡此刻顯得我有些孤單,外面的聲音只能隱隱約約地傳進來。我站起來走到門口,輕輕地拉開了一條縫,看著下面前來尋歡作樂的人們。
真正懷著直接“目的”而來的就會直接到三樓去,那裡才是提供一男一女(據說這個比例並不固定)細致交流地單間,雖說有些人可能更加開放,膽敢於明目張膽暴露在眾目睽睽之下的畢竟是少數。自古關於煙花之地還有另一種叫法。那就是“風化場所”,什麽叫“風化”你知道嗎?
樓下的大廳多是用於朋友聚會,而且是身份不那麽高的那種,此時不見人多反顯冷清,剛才的四桌人只剩下了兩桌。“不會是我不了解行情,這裡的檔次已經下降了吧?”我自言自語著嘀咕了一句,可看看周圍環境又不太像。
僅有的兩桌都是武士,因為並不張揚我沒有看出是哪家的人來。隨著各家大名雲集京都。這類牽馬墜鐙引幡執旗地角色也多了起來,時間長了總要找點事兒乾,消遣一下!
“準備一個大些的房間,大爺要宴請一些客人!”這時三個武士走進了大門,其中一個聲如洪鍾地用尾張口音喊到。
“是、是、是,幾位請跟我來!”又是那個門人疾步趕了過去,點頭哈腰地引著他們向二樓走來。
那三個武士全是一副腆胸迭肚趾高氣揚的樣子,其實這更加顯示出了一種可笑的狂妄。真正的大人物(我今天是個例外)即便是來這種地方,也肯定是提前預定並且有人打前站的。
“他怎麽來了?”我自言自語的說了一聲。
其實這個人我連名字都不知道,只是可以肯定他是池田恆興的家臣。十多年裡接長不短的見面。怎麽也會混個臉熟。
只是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他卻肯定知道我地名字,即便是我現在地裝束比較隱蔽,可那也就是指在大街上的擦肩而過。要是在這麽明亮的屋裡清清楚楚地看個正臉。就算是再馬虎地人也不可能人不出來了。稍稍向後退了一步,我可不想在這裡引起蜂擁圍觀的騷動。
三個武士走到了二樓,進了對面環形走廊對面的一個大房間。可能是因為我這邊太冷清,也太不顯眼了,除了最先說話的那個人掃了一眼外,其他的兩個人連頭都沒有轉過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為了讓後面來的人好找一些,他們的那邊一直沒有關上門,我在這邊能夠清清楚楚地聽見他們要的是什麽。
這時街上各家店面全都點起了印著招牌的燈籠,晚間的歡樂還是逐漸步入了,從東面地街尾緩緩走了一個人。目標明確地一直向“菊雲亭”走來。
這是一個五十來歲衣著儉樸的武士,黝黑的臉色和灰暗的服飾帶著一種揮之不去的濃重鄉土氣息。雖然已經上了一些年紀,但是從寬闊的肩膀、粗壯的胳膊、沉穩的腳步、銳利的眼神上面,不難看出依舊保持著地勇武,緊握在刀柄上布滿老繭的大手和衣袖下隱約露出的傷痕,更加顯示著曾經出生入死的經歷。
無論從表情和眼神上看,這都不像是一個來尋歡作樂的人,以致沒有任何一個人上前招呼他的生意。可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腳步停在了菊雲亭的門前。抬起頭來看了看高掛的招牌。
不等夥計上去招呼,一直守在大門邊那個侍從趕過去對老武士低聲說了幾句什麽,在後者點頭認可後向著二樓走來。菊雲亭裡的夥計見既然是認識的人,也就沒有上來打擾。
既然是上二樓不可避免地要經過對面的那個房間,還在樓梯中間老武士就皺了眉頭,顯然他對於那裡面的三個人也是心存忌憚。可就因為這個原因退回去顯然也不好,他隻得低下頭快步地經過了那個門口,其間還稍稍側了一下臉。
“前田前輩,一路上辛苦了!”引路的侍從停在了門外,我微笑著對愣在門口的老武士問候到。
“諸……諸星殿下!”前田利家絕對沒有想到我已經等在房間裡,這完全不符合尊卑上下的禮節。距離約定的時間他已經早來了一個小時,而看著我的眼神就愈發地覺得怪異。“讓您久候實在是失禮,利家在這裡請您責罰!”意識到情況下他立刻在原地跪了下來。
“前田前輩不要如此,這又不是在什麽‘正經’的地方!”我把他拉了起來,按坐在矮桌的旁邊。“如果誰等誰都是罪過的話,那麽我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愧疚了。當年在尾張的時候,我遲到的習慣誰不知道?好在如今我已經可以自己掌握時間,就請前田前輩給我這樣一個補償的機會吧!”
“當年的時候……多好啊!”前田利家再來之前想必作過了種種猜測,可只怕就是沒有想到我會主動提起那些在尾張的日子。種種感受一下子湧上心頭,他的眼眶裡閃動起了星星淚光。“諸星殿下當年英姿早發,一出仕即得到了主公的看重。要說起桶狹間之後織田家的蓬勃事業,諸星殿下的功績實在是……”
“前田前輩,我們邊喝邊談!”見到他情緒的這種波動我心中大感欣慰,正巧侍者送上了酒菜,我搶先拿起壺替他倒上了一杯。“事情過去了這麽多年,如今已經是物是人非,很多東西已經無法挽回了!”我語氣略帶傷感地說到。
“是啊……無法挽回……”前田利家一下子沉寂了下去,默默地看著面前的那杯酒。他此時的心裡應該是百感交集五味雜沉,不知是不是眼前也在浮現著過去的景像。
“前田前輩,你是不是有些怪我啊?”我突然問到,同時執壺的手也停在了半空中。
“是……啊!”他突然意識到了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問題,也明白即便是這樣簡簡單單的一個字都能帶來什麽。剖腹自盡那是輕的,遺滅全族也不是什麽不可能的事情,說起來只是我一時的心情問題。“諸星殿下萬望恕罪,我……在下……”
“前田前輩,請不要解釋了!”我沒有表示出雷霆震怒,只是一笑後就轉移了話題。
“您知道我為什麽不是在二條城,而是在這裡以這種方式和您見面嗎?”
“哦……請諸星殿下指教!”他愣了一下,有些不適應這種轉換。
“即便是現在的前田前輩您,不是依舊喜歡一個人便裝去看莊稼的長勢嗎?”不理他的驚訝我垂著眼簾自顧自地說下去。 “我從來不曾懷疑前田前輩的武勇,這一點在永祿三年那個風雨之夜,您赤甲單槍前來追隨主公時我就知道了。您只是不想看到現在的戰爭,不想看到在昔日夥伴之間的浴血廝殺!作為其中的一方我不想辯解什麽,而且自問比起羽柴、柴田兩位殿下來也談不到什麽正義。只不過有一點我必須說明一下,如果今天這個勝利者是他們中的一個,那麽我的下場也不會比他們更好!”
前田利家沒有回答這句話,只是垂下頭看著自己的酒杯。此刻屋裡非常安靜,外面漸起的人聲悠悠地傳了進來,看來是真正的“黃金時段”到來了。因為曲折經過樓板和屏風,所以這裡聽著還不算很吵鬧。
“奧村大人,我們在這裡!”這時候一個興奮的叫嚷在從對面屋裡響起,我一聽就是池田家的那個尾張口音大嗓門。
“哈、哈、哈,向井大人你好早啊!”伴隨著騰騰的腳步一個洪亮的聲音自下而上,我注意到前田利家的臉色微微變了一變。
“你們還不認識,我來介紹一下!”那個向井帶著炫耀的口氣對另外兩個說道:“這位就是前田家有名的猛將,我們尾張武士的前輩奧村永福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