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身後兩丈開外站著一個小和尚,神情恭敬的躹了個躬。一個忍者出身的侍衛有意無意的站在我們兩個之間,楠木光成的目光也在一邊上下審視著他。
這個小和尚大約十三、四歲的年紀,身上穿著一襲淡灰色的僧衣,洗得非常乾淨。看神情像是見過些世面,在幾個人的目光注視之下一點沒有顯出緊張,但同樣沒有張揚的感覺。“不錯,我就是諸星清氏!”我打量了他一下坦白承認到。“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這太好了!”他顯得很是高興。“小僧奉師父之命要去給殿下送一封信,不想居然在這裡遇到。殿下大軍威武,小僧正發愁不知要怎麽進去呢!”說著他從懷中拿出一封信向我遞來。
信經過那個侍衛的檢驗後交到了我手上,看了看信封原來是東福寺的主持朝山日乘寫來的,大意是說想和我見上一面。“朝山大師還好嗎?”我一邊看信一邊問到。我雖然這幾年經常在京都一帶活動,但出於對佛門神棍的抵觸情緒還是不太願意和他們過多接觸,除了陪仙芝去進過幾次香外只是和這個朝山日乘在公開場合見過幾次面,所以我們認識雖久卻談不上什麽太深的交情。
“家師一切安好……”小和尚說完這句像是又想起了什麽事情道:“家師讓小僧致上諸星殿下:原本他是應該親自來拜訪您的,只是由於近來京都各方關系微妙,唯恐給您帶來什麽不必要的麻煩!所以他就不恭了……”
“嗯……”我點了點頭,朝山日乘的信上也一再申明了這層意思。雖然沒有說得很清楚,但字裡行間隱隱帶出了一股焦慮的情緒,看來是有什麽大事。我覺得既然如此還是應該去一趟,畢竟此時的日本佛門的影響力還是不容忽視的。“好,那麽我就……”
“主公!都買好了,我們這就走吧!”這時阿雪從店鋪裡蹦蹦跳跳的跑了出來,身後跟著前田慶次和德三,每個人的手裡都捧著一大堆東西。
“哦,阿雪……”我這才想起了剛剛答應她的話。“臨時除了點事,我要先去別的地方一趟!”
“哦……”阿雪沒有說別的話,但任何人都能看出他失望的表情。至於邊上前田慶次的臉,那就只能用“扭曲”一詞來形容了。
“不過你們不必都跟著……”我對於她們此刻的心情完全能夠體諒。“我只是有一點兒小事要去處理一下,你們帶著東西先去阿國小姐那裡!我的事情辦完立刻就過去和你們會合,不會錯過這次演出的!”
“這……還是我們先陪您去吧!”即便是在這個時候阿雪依然沒有忘記身為近衛武士的職責。
“那就不必了,我只是去個朋友那裡拜訪一下!再說……”我笑著對她眨了眨眼說道:“我去的時候可能你姐姐已經開始演出了,你要是再想和她詳談就要等到晚上,這也沒有關系嗎?”
“這……”聽到這裡阿雪明顯的動搖了,幾年不見的親人即便是推遲一刻見面都是一種痛苦。
“好了、好了!在京都光天化日之下能發生什麽事?”前田慶次搶先替她作出了決定。“我們趕緊去風鈴館吧,有勝猛、新八郎和光成他們在什麽事情也不會出的!”
“不!我也要去看戲!”新八郎對前田慶次的安排不滿意的大聲嚷到,剛才他在一邊聽到了我要去那兒。說來也是奇怪!仙芝對佛祖那麽虔誠,但弟弟新八郎卻很討厭佛門(可能和他的酒肉和尚師父有關)的種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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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隨著小和尚一路來到了東福寺,島勝猛和楠木光成等幾人仔細觀察著周圍的狀況。可能是因為今天不是什麽正日子,因而寺裡拜佛燒香的人不是很多。我們一路穿堂過院來到了內院,在一間雅致的獨棟靜室門前停下了腳步。
“請您稍候!”小和尚抱歉的對我一鞠躬,然後對著裡面提高了音量說道:“師父,諸星大人來了!”
“嘩啦!”靜室的門被從裡面拉開,朝山日乘出現在了門口。“老衲沒想到殿下會來得這樣快,未曾出迎真是失禮了!”他雙手合什行了一個佛禮。
“大師客氣了……”我也躹了下躬表現出了足夠敬意。不管怎麽說他也算是老熟人了,“德高”雖不敢說“望重”卻也算名副其實。“沒能早來拜會是我的不是,既蒙大師寵召敢不應命!”
“諸星殿下客氣,是老衲冒昧!”他慈祥的一笑讓開了身子。“殿下請裡面坐!”
“好……”我邁步朝前走去,眼睛卻看似無意的向後掃了一下。
楠木光成會意的點了下頭朝後退去,幾個侍衛分散的站在了院子的各處。只有島勝猛隨我進了屋,但在仔仔細細把房間看了一遍後,就雙臂環抱站在了門邊。小和尚奉上茶後就退了出去,屋內只剩下了我們三個人。
“大師,不知您傳召在下有什麽教誨嗎?”我看見大家都已經端平放穩,覺得也沒有什麽必要再轉彎抹角。
“諸星殿下快人快語,老衲也就不再矯情了!這幾年來近畿的局勢風起雲湧,而且織田右大將與佛門之間……”朝山日乘也是開門見山,直接說出了心中的憂慮。“老衲認為雙方的衝突多是源於誤會,實際並沒有什麽根本的利害衝突!只要有人能夠居中調解,雙方再各退一步,還是有化解恩怨的可能,而此人所行的無疑會是一件無量功德……”
“請恕我冒昧攔您一句……”看他自說自話越來越起勁兒,我覺得還是讓他清醒一點兒的好。“請問大師,您說得‘這個人’指得是區區在下嗎?”
“老衲正是此意!”沒想到這個老和尚倒直言承認了。
“這件事近衛前久閣下、二條晴良閣下都曾經作過,甚至天皇陛下也下過詔旨,可惜都不曾見效!您又何以認為就憑在下的影響力能夠做到呢?”我倒要考驗考驗他對我的認識。
“諸星殿下說得不錯,可能上述幾位的身份、威望確實遠遠高於殿下!”他認同的點了點頭,但隨即話鋒一轉。“……可織田右大將如今雖然勢壓群雄,聲威之隆已是無以複加,但種種隱患也是顯而易見的!環視天下強藩,右大將幾乎找不到一個盟友,由此不難想見今後會面臨何種局面!而諸星殿下智勇兼備功勳卓著,實為織田家第一柱石。老衲雖然不通兵事,但卻聽說過一些有識之士的評判,說諸星殿下掌控著織田家四分之一的武力!此語可能有些過分但未必盡是空穴來風,在這種情況下恐怕右大將不會不對諸星殿下的諫言認真考慮吧!”
“大師的話或許有一定的道理……”在他面前我也沒有必要揣著明白裝糊塗。“但我卻認為我沒有在立場問題上影響織田右大將選擇的能力!”看到他張了張嘴我急忙又說:“大師想必還要強調雙方沒有根本矛盾,但請容我反問幾句:是什麽人對織田右大將的政策總是說三道四橫加指責?織田右大將可能有些打擊面過廣,但他的主要目標一開始又是針對的誰呢?織田右大將的政策是真的損害了全部佛徒,還只是其中一小撮既得利益者?這些人真的能夠代表廣大佛徒嗎?這些人除了替自己撈好處外為佛門都作了些什麽?清除這些人對佛門是有害呢還是有利?”
“這……”我的話可能對朝山日乘產生了一定觸動,吭哧了半天才說:“可能是有一些蠹蟲,但不能因為這樣就歸罪整個佛門哪?比睿山延歷寺……”
“您說得不錯!”對於明顯的事實我也坦然承認。“……不過這不正說明一些披著袈裟的敗類為了一己之私,而為整個佛門招來大禍嗎?您是名聞天下的佛門大德,對中興佛門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借用您剛才的一句話,除弊興利才是功德無量,真要任由這些敗類繼續為禍,等到在日本也發生大唐時‘武宗滅法’那樣的事可就悔之晚矣!大師,下決心和這些人決裂吧!”
“您說得是有一定道理,可就憑我一個人……”
“你決不是一個人,天下真正的佛門信徒都在您這一邊!”我繼續“蠱惑”到。
“我會考慮這件事的……”朝山日乘終於松了口,但也不是全無顧慮。“織田右大將是個意志絕決的人, 所以很可能會做出許多無法挽回的事!對於這一點我還想請您注意,務必一如既往的關照佛門信徒。整合各宗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這需要長時間的努力,在這期間還請您努力磨合雙方的關系!”
“您說這話就讓我臉紅了!”看到目的已經達到我就隨口打了句哈哈。“除了偶爾替內人有些捐獻外,我還真想不出自己對佛門有什麽貢獻!”
“真是這樣嗎?”朝山日乘忽然狡猾的一笑。“在小廟內還有一個人想見見殿下,親自來向您表示謝意!”
稍後他讓門外的徒弟找來兩個人,一個中年和尚和一個平民打扮,身份應該是保鏢的矮壯黑漢子。和尚進屋後對我一笑,黑漢子則是站在和島勝猛對應的門另一邊。
“是你!”看清那個中年和尚後我大吃一驚,他居然就是我在比睿山下放走的那個中年和尚。
“諸星殿下,救命之恩永生難忘!”他深深的作了個揖。
“讓我來介紹一下……”朝山日乘的聲音再次響起。“這位是靜水幽狐大師!”